上护国小记
一次朋友聚会，席间逗乐，相互以居住地取绰号。记得当时在场的有望城公、相宝公、金狮公主等人，我被封了个护国夫人，感觉还挺受用的呢。来贵阳二十五年了，亲眼所见，几乎所有的朋友都买房搬进新居，住得一个比一个远，都过上了更好的生活。只有我雷打不动，一直住在护国路一幢日渐衰败的老楼里。最近遇上个老街坊，老调重弹，说起我们这里就要动迁了，满心欢喜。我心想但愿又是狼来了，虚惊一场而已。说真的，在这条小街住了这么久，住出了感情和诸多好处，别处的房再好也不想挪窝了。
虽然还是用一个地名，但护国路因为早年的大规模改造，已被一分两段，俨然变成了两条路。若是打车去护国路，司机肯定要问一声：上护国还是下护国？万一拉错了地方，那你就等着绕一圈吧。从方位上看，上护国向北，下护国往南；从地势上看，北高南低，所以才有了这上下之分。被一刀断开后，相比之下，上护国的发展和变化要来得更快更猛，最能说明问题的是，贵阳第一高楼——凯宾斯基大酒店，仿佛一夜之间就在我家隔壁拔地而起。
这楼太高了，高耸入云，我上班下班从它身边经过，不经意间抬头一望，顿时感觉有点眩晕。阳光照耀下，它钢蓝铮亮，像一把长柄匕首，刀尖短而钝，并不怎么好看。阴天，离远点看，应该是浑沌沌的蓝灰色吧，在比他矮小的高楼的陪衬下，显得细溜溜的，宛若一管口红，打开了盖子，小荷才露尖尖角，多少有点小家子气似的。有朋自远方来，初见此楼，愣了一下，唐突发问，这楼结不结实呀？要是倒了，会不会往你家这边倒？我哭笑不得，不知如何作答。想一想，是不是咱有毛病啊，干嘛老看人家不顺眼？不，我想不是的，应该属于一种正常的心理反应。它来得太突然，太吸眼球，太霸气了，咱好像只有两种选择，要么说它点坏话，要么假装惊呆了，一言不发。其实我发现，这凯宾斯基自诞生之日起，上护国发生了一些好的变化，即使不一定与它有直接关系，但也算是托它的福，拜其所赐罢。
我大致数过，长短不过三四百米的街道，东一个西一个地嵌着三十来个窨井盖，一段时间似乎全都松动了，以至于当汽车驶过时，碰上任何一个井盖都会发出咔嗒一声。准确地说是两声，一般是前轮咔地一声将盖子捺起，紧接着后轮又嗒地一声将其放下。白天车多，一辆接一辆，你在临街老楼的屋子里也许会产生错觉，以为自己住在铁路边上，火车一列又一列不停地驶过，咔—嗒，咔—嗒，发出有节奏的声响。三更半夜，猛不丁地来这么一两声，很容易把人从梦中惊起。按说这种苦头，咱寻常百姓、普通居民吃了就吃了吧，可人家住五在星级大酒店里的人受了得吗？酒店的生意是不是会受到影响啊？我想这个困扰我们多时的问题，一定是惹恼了有关方面，而有关部门则迅速地作出反应，一下子就给解决了。不管你信不信，反正我信。
另一个是治安问题，说句公道话，其实以前也不算差，现在是更好了。原因是不少店面似乎一下子睡醒了，生意火了起来。凯宾斯基斜对门，二十一中那一排门面，似乎家家都很忙碌，尤其是一家烙锅店，小圆桌、小塑料凳都摆到人行道上了，每天不吃喝到凌晨三四点才怪。现在冬天来了，烙锅店门前 支起了红帐棚。还有街角一家夜总会，虽然灯不明火不旺，但架不住人多呀，一个个既年轻又时尚，午夜时分，闹哄哄地站马路边上等的士。繁荣带来一条街的灯火通明，小偷想寻个地方下手难度实在太大了，而寻衅滋事、打架斗殴之类的案件也很长时间没有发生了。大好的局面，让我彻放弃了给阳台安装防护栏的打算。倒不为了省钱，而是烦，实在烦，不愿意把自己关在笼子里。我们的八层老楼临街朝西，几乎家家都安了防护栏。我住五楼，两个阳台，一个在正面，一个在南侧，相连相通，等于是一个转角阳台，长达三十多米，窗子多得数不过来。不设防则不踏实，何况这么多年小偷一次也没来过，就更不踏实了。现在是真的放心了，小街的夜晚光源充足不说，还有路两边的车位，车停得满满当当的，看车人看到小偷爬楼扒窗想必不会坐视不管的。另外，街上肯定装了不少摄像头，监控与威慑双管齐下，没的说！
因为大面积的拆迁，上护国街面上的老房子可谓片瓦不存，随着新楼兴起、老楼经过修饰，使得一条老街脱胎换骨变成了新街。还是老街那会儿，小店小铺鳞次栉比，市声嘈杂，充满活力，让人感觉挺温暖挺贴心的。我是从北方过来的，仿佛一下子就喜欢上了这里。我想过，这条老街米店、诊所、裁缝铺之类应有尽有，一个人，前提是不用上班挣钱，一辈子不走出这条街都能活下去，而且活得挺好的。我父亲几乎就是这样的人，退休后那几年，他在家读书写作，甚至可以一连多日不下楼。现在我还是这么想，上护国应有尽有，吃的穿的、住的玩的，所有的一切，即使不是高大上，档次也低不到哪去，只不过少了从前那份打动你的韵味和气息罢。令人不解的是，上护国都这样了，够好的了，咋还要拆呢，要变成啥样呢？我心里直犯嘀咕，有些不安，想不出成了拆迁户以后到哪里去落脚。环顾四周，要怪只能怪那摩天大搂了，它干吗跑这儿来啊！上护国不过是一条普普通通的小街，没什么特别之处，根本配不上它的实力和野心。是不是冲着这一点，这一地段新一轮的大动作就要来了？拆迁风声，一阵紧一阵松，像一只烂塑料袋沿街游走，忽起忽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