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小盆

作者: 李永生2017年12月29日来源: 保定日报社短篇散文

穆小盆人高马大,往人面前一站似戳了半堵墙。他饭量好,一顿能吃一盆饭,为此便得了个“小盆”的绰号,真名反而没人叫了。穆小盆吃饭的家什是一只砖红色泥瓦盆,他蒲扇般大手托住盆底,用胸口顶住盆沿儿,筷子在瓦盆里一搅和,就呼噜呼噜吃出了一种骄傲。

饭量大,力气也大,他就靠卖力气吃饭。

那天一大早,穆小盆背着瓦盆去涞阳县城找活干,走了十几里路,远远见前面有两个人正鼓捣一辆马车。穆小盆走近一看,那马车上装着十几个瓷实实的麻袋包,车轱辘陷进了软泥,车把式啪啪甩着马鞭子“驾驾”地吆喝,后边一胖老头歪着脖子帮着推车,那匹枣红马炸毛扬鬃地往前拽,但那车轱辘在软泥里“滋扭滋扭”转换着方向就是不往前走。估计他们已经倒腾了一阵子,枣红马累得鼻孔里呼呼直喷白气。胖老头看到在一边站着看热闹的穆小盆说:“后生,搭把手可以不?”穆小盆走过去,说:“你把马卸下来,我给你拉上来。”胖老头望着他,好像没听懂。穆小盆重复一遍说:“没错,我给你拉上来,可你得答应我一个条件。”胖老头忙点头。穆小盆说:“我正饿,你去给我买五十个烧饼,我吃了才有劲干活。”胖老头说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让我上哪里给你买烧饼?穆小盆说:“那你们身上带干粮了么?”胖老头想了想,转身从车上拎下一个包袱,解开后从里面拿出三张大饼,说:“就这些了,全给你。”穆小盆接过,把三张大饼卷在一起,不一会就捋摸着胸脯把大饼填到了肚子里。吃完,穆小盆拍拍手,把瓦盆放到地上,用眼睛示意车把式把马卸了套。穆小盆走过去,站在刚才枣红马站的位置上,双臂架起车辕,倾身躬背一跺脚,瞪眼喊声“走”,那马车便摇摇晃晃走出了软泥。

胖老头和车把式看得目瞪口呆。胖老头问清穆小盆是要去城里找活干,说:“跟我走吧,我家的活你一辈子也干不完。”穆小盆便跟着胖老头回了家。

胖老头是一大户人家的管家,这户人家养着七八个长工,穆小盆也便成了这家的长工。穆小盆依旧端他的瓦盆吃饭,一个人能干四五个人的活,很快便当上了长工头儿。

东家没儿子,膝下只有七个丫头,六个丫头都嫁了,专门剩下个老七,为的是招女婿上门延续香火。东家见穆小盆实在能干,就有意招赘他。那阵子地里的活儿重,长工们累得够呛,这天早饭东家特意让灶上蒸了开花大馒头,还炖了粉条猪肉。吃罢饭忽然下起了瓢泼大雨,长工们吃了个肚儿圆,又能歇个“雨工”,都高兴,猫在屋里滋腻腻睡大觉。只有穆小盆憋得难受,在屋里搓着手一遍遍走,时不时地隔着窗户望望天空叹口气。东家隔着院子问他咋了?穆小盆说:“吃了那么好的饭食,可干不了活,不是白吃了?”

东家很高兴,觉得穆小盆闲不住,富贵了也不会忘本,就招赘他当了女婿。

穆小盆就当了少东家,东家就成了老东家。老东家没看错,穆小盆果真富贵不忘本,除了穿戴好了一些,他依旧和长工们在一起出力气流大汗,别人干啥他干啥。

又过了些年,老东家老了,就对穆小盆说:“富贵不忘本,好,但有时候一个人该变变角色就得变变角色,我老了,把这个家正式交给你,你就成了真正的东家。真当了东家,若不摆谱,反而会让人小瞧你。要学会用脑子管人,所谓劳心者治人不就是这个理儿?”穆小盆觉得岳父的话说得有理,点头,就开始学着摆谱当老爷——

穆小盆学会了抽烟袋,穆小盆学会了提笼架鸟……

反正穆小盆就不干活了。可是穆小盆不卖力气了,饭量就相应地小了,原先他还硬撑着吃一盆饭,后来,便改成了半盆,再后来就把盆改成了碗。穆小盆那个标志性的瓦盆开始“退休”了。这时候,穆小盆竟感到了很大的失落,那个跟随他多年的瓦盆在他心中早已成了一个标志,就如同关公就得攥一把青龙偃月刀,张飞就得拿一支丈八蛇矛枪。不端瓦盆,穆小盆还是原先那个能吃能干的穆小盆么?

穆小盆闷得慌。

穆小盆别扭着又当了几年老爷,老东家就仙逝了。送走老东家没几天,穆小盆就心急火燎地换上了原先穿过的粗布衣裳,和长工们一起干活去了。

穆小盆就又骄傲地捧起了瓦盆。

没多久,风起云涌的“土改”运动来了,邻村几个地主都挨了斗,还被毙了两个。穆小盆是他们这个村最大的地主,贫农团为了挖出他家浮财,把穆小盆抓起来吊在了房梁上。但他家长工们不干了,排着队找工作队说理。他们拿小木棍敲打着他用的那只瓦盆说,你们见过扛大锄放响屁吃粗食的地主么?长工们都是穷人,这时候穷人就是主人,面子总得给,穆小盆最终被“保”了下来。

劫后余生的穆小盆说:“劳动能改变人的命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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