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时 那一串年的记忆

作者: 芸窗霞影2014年02月13日情感文章

昨天从运河堤上路过,偶尔撩了下眼帘,前一阵还黄绿参差轻舞枝头的精灵们,不知何时溜得无影无踪,两旁护堤的槐柳只剩光秃的枝桠交错在寒冷的苍穹下,诉说着时光冷漠与迅疾。大略一算,年关又近了。

四十岁的今天,“年”在心目中早已失却儿时的期盼与诱惑,反而如对猛兽般怕和躲了。忆及幼时在老家过年的情景和彼时那份热盼与悸动,感慨良多。

鲁北乡村漫长又枯燥的冬季,除了偶尔的白生动一下视觉,也只有“年”用她饱满的热情让人欣喜和激动了。

年关将近,集也赶得多,几乎每集必赶,因为要置办林林总总的年货:自家吃的,待客用的,穿的,供的。每次看到母亲从集上带回一堆货物时,总兴奋无比,全然不去揣测她在那丰富之外对于钱的筹算与忧虑。

当然也要辛苦一番,扫房子是全家出动的活。先把瓶瓶罐罐一应家什统统搬到院子里,然后父亲戴上帽子,捂上口罩,再披一件夸张的大围裙站上梯子,把灶烟遗留在屋内一年的痕迹仔细地清扫。在尽了最大努力后,那一层黑的熏迹变成灰黑色线条在土墙上组成的抽象画时,就算扫干净了。我们便开始扫落灰的扫落灰,揩瓶罐的揩瓶罐。那些常年于灶边橱下被烟熏油渍的瓶瓶罐罐,在我们笨拙的小手反复擦拭下,也焕发出清爽喜庆的光亮。之后重返原地,等待过年时大显伸手,用它们或大或小的肚囊装满过年的备用物资。

腊月二十左右开始蒸面食。馒头、包子、年糕,一笼接一笼,蒸上四五天(原则上正月十五之前是不干这些大活的)。待西屋两个大毛罐装到冒尖才罢手。最喜欢和母亲一起做年糕了。用面做成一个圆饼状,中间略凹,四周安满栆子,一个糕底就做成了。糕盖则精致非凡,工艺品般:荷花的、菊花的、桃子的、鱼的、刺猬的,花样繁多,特好看。底和盖分着蒸,出锅时趁热按在一起,楼阁般两层三层或多层的一个个年糕摆在盖垫上,煞是壮观,储满年年高的意头。

二十六炖猪肉。大多是自家养了一年的大黑猪,请人宰杀后,卖掉大部分,留些自家享用。至今清晰记得灶间那口大锅在噼噼啪啪的柴火声中咕嘟咕嘟沸着,一块块方肉和猪蹄肝肚在里面快乐地翻滚,肉香飘满院子,甚至越墙过街到相临胡同。母亲不时拿筷子扎扎方肉试探一下生熟,待到不使劲就插透皮时,就算煮好了。就着热乎劲每人分到一小块,香香地啃着,现在回味起来还垂涎欲滴呢!

二十七炸东西。油条、丸子、藕盒、豆腐泡,足足炸上一大盆。

还有一个既庄重又重要的事是上供。用纸叠成立体牌位状,写着祖先讳名白纸叠的叫素,写着“镇宅神”和“天地三界十方万灵”黄纸叠的叫文。我是家里老大,向一个本家大爷学会后,在弟妹艳羡的目光里自如地折出十来个,靠墙立在正屋的八仙桌上。牌位前摆满各样祭品,满满一大桌子。大黑猪头也被修得洁净白生后摆在正中间,鼻孔插上两根大葱,颇具万象更新之意,气派隆重得很。

一切忙到就绪,就到年三十了。父亲领着我们姐弟四个,拿一挂鞭炮捧几柱香到门前小河边,把对岸祖坟上另世的祖先们恭敬请回,然后在大门口横挡一根木棍(概取关门之意),他们就和我们一起过年了。

三十下午剁馅包饺子。全家上手,三四个盖垫摆到满满,太阳也快下山了。最重要的“照厅”仪式就在天傍黑时开始。老少倾巢出动,连平日极少出门的老人也捂得严严实实,拄着拐棍颤巍巍来到街上,一睹烟花璀璨的盛况。

街中心燃起一堆熊熊大火,围着火堆点响各式爆竹。地上开的,天上响的,花状,状,大鞭,小炮一应俱全,每家轮流上阵,各种鞭炮参差竞鸣。一双双仰望着漫天光焰喜盈盈的眼睛,一群活泼雀跃的孩子,一张张火光映红的笑脸,组成一幅和谐喜庆的过年图。激越的轰鸣炸走过去一年的阴霾,也炸开来年的光明,炸散昨天的块垒,也炸燃明年的希望。这是大伙心中的期盼,也是一份美好的心愿与昭示,因为日子果然在那一次次高飞炸响的鞭炮声里越来越好了。

火势小了,鞭炮也放得差不多了。大家拱手互拜,恋恋而去,只有一地花花绿绿的纸屑记下前一刻的喧闹与绚烂。

回家匆忙吃罢晚饭,本家小辈就要互相串门了。到各家看望一下长辈,并吃一番备好的美食,大点的孩子还要席炕而坐喝一点小酒。一家家串下去,口袋被热情的大伯大婶塞得满满当当,鼓胀着瓜子糖果的香甜。整个晚上都被兴奋包围得透不过气来。

初一早上父亲破例早起,抱来大抱最易燃的芝麻杆,点起第一灶新年之火。母亲则一边指挥我们端碗拿筷,一边逐屋给各路神仙送上热腾腾的饺子,也把一份虔诚的祈愿交付给那些神通广大的神仙们。

新年的衣服还没穿戴齐整,勤快的已挨门挨户拜年了。一声宏亮的“叔婶给您拜年了!”一群年轻后生鱼贯而入,齐齐跪在铺好垫子的屋地上,用一记实实在在的响头表达新年最真切的祝福与敬重。一拨一拨,倾村而动,街上人潮如涌、摩肩接踵,屋里笑语喧哗、此出彼进,想不开心都不成,想不激动更是不可能。人与人之间的亲近在那一早达到了顶峰,即便平时有点过节的,只要年拜过,就尽释前嫌。朴实的农村人不会说太多客气柔婉的话,一个头磕下去就散了所有烟云。

祖先和神仙们从三十到初二都和我们三餐与共,初二早上则要早早送走,怕给吃穷了。初二早上吃罢饺子,便把折好的素、文收在一个簸箩里,再拿上纸、香、供品和鞭炮,与本家兄秭叔伯一起,到河对岸把祖先们恭敬送回。又是一顿鞭炮齐鸣,并燃一堆纸火,还要念叨些走好,明年再回之类的话,祖先们就返回了,虽然看不见,却是极信其真的。

经过二十多天筹备,在极尽繁忙与隆重后,“年”终于姗姗渐远,只留下无尽地回味与眷恋。

今天的记忆里,那是一场吃的盛宴,一场玩的盛事,更是一场声势浩大,让人兴奋不已的盛会。是璀璨了贫穷枯燥日子的一天烟花,是童年最清晰闪亮的忆念,也是回不去的曾经,和再也体验不到的极致快乐。如今,只有在泛黄的记忆里无比地怀念了,同样怀念的,还有那无忧无虑逝而不返的童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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