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忧路孔场

烟花三月，逛路孔。惊鸿一瞥，一半喜悦一半忧。

先说喜悦。凡逛古镇，皆有看点。路孔场的看点，不在因影视剧《填四川》而新筑的仿古影视街，那看似黑墙青瓦的楼宇，近前去了，现代化钢筋水泥的生硬就难以掩饰，没有历练岁月风尘的建筑，岂能挽留观光者挑剔的目光？

只有匆匆进了城墙内的大荣寨，走在踩踏得凹凸不平的青石板街上，心才如水洗一样，慢慢得以平静。不消说，有着渝西水乡之美的路孔，古风犹存的寨子，已经紧紧攫住了你的脚步。

古寨子基本架构是一条河街，纵贯南北。街沿两边，挤满了餐饮商家。路孔人说，这里的河鲜有名，有“母猪壳”，有黄腊丁，有翘壳、土黄鳝，皆鲜嫩爽口，不尝尝不足以证明你到过路孔。特别要提及的，是艾粑，一种风味小吃。虽是小本买卖，却赚得店家眉开眼笑。那嫩绿叶儿包裹糯米上笼蒸熟的艾粑，光看食材，已经让人有忍不住想咬一口的冲动。小心翼翼撕开绿叶，咬一口白嫩爽滑粘粘的糯米团，顿觉满口生香。几家经营古玩旧货的，使出浑身解数招徕吆喝，生意却寡淡。路人甲乙丙丁，谁没有逛过几个古镇？见的看的，多了去了。走过这些长相雷同的摊位，大多眼神迷离，是发现了伪器，还是辨出了假货，不详，反正没见一人掏出腰中的银子。沿街慢行的旅者，大多手持数码相机或智能手机，东瞧瞧西望望，拍一些“作品”。再不，就是文艺范地作怀旧思古状，哥们姐们找一把椅子坐下，泡一壶绿茶，学川西坝子的哥老倌样，喝茶，吹空龙门阵，享受春日暖阳，冥想先人在这五里长街留下的风流韵事，揣摩白莲教义军为何攻城而不拔，臆想十八梯当年的灯红酒绿莺声浪语，遥念为路孔取名的云游和尚最终去了何方。一时间，数百年风云奔来眼底，任尔指点评说。评说就评说吧，古镇文化，底蕴厚重，够得你摆上个三天五夜！

那尔雅书院，那湖广会馆，那赵家宗祠，若要细细把玩，理出个清晰的来龙去脉，没有三日功夫怕是不行。权且作到此一游，走马观花看看太平门，逛逛日月门，在烟雨巷留步，注目狮子门外的古城墙吧，看粗壮华盖的黄桷树于城墙石缝中盘根错节，低眉思忖路孔的前世今生，叹一声光阴似箭岁月蹉跎，二三个时辰，就在你一俯一仰间悄然逝去。这时有人提醒，路孔闻名遐迩的看点，其实是寨外的濑溪河、大荣桥、白银滩、花房子呢。

来的时令不济。

离春讯还有些时日。

因为明代产物大荣桥变身工地，濑溪河拦腰阻隔，几近断流。桥下游的白银滩，少了河水的浸润，完全裸露出来，白晃晃竟有反光。走在临时搭建的便桥上，看河床上的水草与烂泥簇拥，在春阳的照耀下，散发出腐烂的气味。不远处，白发苍苍的大荣古桥，在修桥人的手中翻新，这实在是个行善积德的大好事，让人高兴。回头再看抗战水闸边的大水车，无水冲刷，早已停止了转动。那水车边的一面石鼓，布满密密麻麻的苔藓，因无水润，也是枯朽发霉，变成黑白间杂的麻点。看来，滋养万物的水，真的是上天赐予的宝贝。世间万物，失却了阳光和水的庇护，还能风光几回？

花房子的今生，就是一个让人生发忧思的例证。

古寨东去两华里，有建于光绪二十年的老房子。因建筑宏伟，房梁彩绘，得名赵家花房子。传说，花房子形制四合院，门厅、正厅、上厅、厢房、绣楼，一应俱全，占地面积达6500平方米。堪称奇妙的西厢房，竟是三开门两层楼的欧式建筑！这在当时，怕是路孔场方圆百里最“罗曼蒂克”的“西洋镜”。又说，正大门两侧，筑有高大围墙，大门与二门间是花园，二道门设于前堂正中，左右为居室，与正堂建筑对称。整个房屋，皆为歇山式屋顶，抬梁式梁架，穿斗木结构，房顶铺小青瓦，檐下施圆雕抻弓，抬梁中有雕花驼峰，方形、瓜瓣形、抱鼓形的石柱础，承载起三四十公分粗细的木柱。整个花房子，布局精巧，造型独特，做工精细。权威资料反映，房主为清嘉庆年间三品文官赵富生。近代革命先驱杨晏公夫人赵宗楷，抗战烈士柳乃夫，原国家科委领导赵宗燠，科学家赵松森等，均出此门。

而出现在眼前的花房子，其状只能形容为不忍直视。

仅存的两三堵围墙，虽青砖砌筑的斗子墙，白灰勾缝，有古朴之风，多数却已剥蚀。断壁残垣上，疯长着荒草和不知名的小杂树。护墙大门、二门，石质门框尚存，刻有对联，一是“忠孝传家朱门衍庆；诗书於后紫诰凝庥”，横批“龙章宠锡”。一是“甘露卿云於斯为瑞；珠辉玉照盖代之华”，横批“琴鹤清风”。门框与对联，日晒雨淋，斑驳风化，不仔细端详，字迹实难辨认。穿过低矮阴暗的通道，仰望那造型摩登中西合璧的绣楼，但见刻花的柱头、饰花的窗户、彩绘的房梁、镂空的屋檐撑弓和构件上雕刻的人物、动物栩栩如生，只是无法近观——雕花的木质楼梯腐朽矣，似一具废弃的人体骨架标本，稀松地挂在两层楼梯间，早已无法承载些微的重量——谁敢近前？

在这让人极度失望的所在，鸡屎狗尿猪大粪气味，瞬间钻进你的每一个毛孔，让人眩晕。院内布局杂乱，辟有猪圈和粪坑，散养的鸡、狗、鹅、鸭，悠哉游哉，“随地便溺”……

惜哉，痛哉，可怜的花房子。

这被当地人称之为“大地主的花房子“，文革中没有逃过“破四旧”的厄运。尔后，院落中二十多户人家，在此烧火煮饭，生儿育女，却毫无火患消防意识。果不然，2005年的某一天，冲天火光起，“火烧连营”，吞噬屋瓦，门厅、上厅均遭破坏。可叹一座美仑美奂的清朝四合院，本该作为文物保护的院落，竟无基本的消防设施，大火降临，无水扑救，眼睁睁，毁于一旦……

离开路孔场，心情极其复杂。但愿，大荣寨、濑溪河承载千年文脉，让渝西水乡路孔场古意森森，“香火不断”。但愿，类似赵家花房子的悲惨厄运，从此绝迹，永不再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