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知青（初恋）

当年中苏关系因为论战而破裂，差点儿还演变成核大战，易宁和高一女生却因为论战好起来，易宁有了自己的初恋，就是那个脸上长雀斑的女孩，名叫金芳，这年十七岁。易宁非常喜欢她。“支农”结束回到学校，在校园遇见她，他主动上前找她说话，她停住脚步，跟他说起来。

时间已经进入六月，高三年级的毕业考试已经通过，正总复习迎接高考。金芳也在准备期末大考，他们都有很多自由支配的时间，就相约在一块看书、聊天。常常是在一座空的教室里，或是在教师办公室后的那条小巷子里，他们面对面，有时也肩并肩，坐着……他们都还是大孩子，情欲在他们身上并没有彻底苏醒，但他们对于爱情却又已经有了朦朦胧胧的感觉，就就像贾宝玉和林黛玉、少年维特跟绿蒂那样……他们在一起，有那么多说不完的话……易宁问过金芳：“你怎么每天都穿一样的衣服？你不换衣服吗？”金芳笑着说：“我是一模一样的两套衣服，每天都换洗的……”易宁对金芳说：“假如考取了大学，我会是我们家第一个大学生；如果考不取，我会做我们家第一个新式农民！”——报纸和电台中关于“知识青年到农村去”的宣传已经深入人心，学校也已经反复对毕业生作过上山下乡的动员，易宁已经做好充分的思想准备……不过，易宁对金芳说得并不准确，后来他才知道，他有个堂伯伯，三十多年前就考取上海的某所工科大学，他父亲也曾经就读过上海的大厦大学，因为战争才被迫辍学……易宁第二次对金芳重复这句话的时候金芳大笑起来，对易宁说：“你这句话，我听过两遍了！”

金芳真是个爱笑的小姑娘……在易宁告诉她高三年级发生的新鲜事情的时候，在他为她讲述某本小说中有趣的故事情节的时候，在他对她诉说他的家史、他的故乡的时候，她总是睁着那双美丽而充满活力的纯净的大眼睛，微笑地望着他，两腮现出浅浅的酒窝……十七岁小女孩的天真活泼和乐观纯情，掩盖了她身上所有的缺点，连她脸上少许的雀斑也成了她生命的一部分，让易宁喜欢……如果没有了这几粒雀斑，她还能是金芳吗……有一天下午，他们并肩坐在教师办公室的后窗下。看了一会儿书，又说起毕业后的事情。易宁说：“我们在学校学的知识，除了语文，到农村都用不上！”易宁是说了句大实话：二十世纪六十年代的中国农村，普遍地没有电，没有农业机械，只很少地使用一点化肥农药，所以，物理、化学、生物、政治、哲学，等等，在农村能派上用场吗？更不用说“三角函数”、“立体几何”之类了！金芳没有反驳易宁。这个小女孩，对他是这样崇拜，他说什么她都直点头。不巧的是，易宁这番高论却让金芳的班主任听见了——他们说话时他正坐在办公室靠窗的位置上，他们说的话他听得清清楚楚——在一次教师会议上，这位班主任把易宁的话抖出来大加分析，说：“一个高中毕业生，接受党的教育这么多年，最后竟然认为学校教育一无是处，这说明我们的政治思想工作是何等薄弱呀！”他的爆料无疑会让学校领导对易宁产生出更大的负面影响。可这位教政治的班主任是不是想过：偷听别人说话是很不道德的！真话比假话、空话是更难能可贵的！还好，他并没因为这事儿对金芳有什么不利的举动，金芳还是照样跟易宁来往，这又可见得他还并不是十分卑劣！

这就是易宁的初恋。他们处在纯真年龄，没有世俗的好恶，没有肌肤的相亲，手都没牵过手。他们只有互相凝视的眼睛，不见面时刻牵挂的心情，和独处谈心时忘却一切的二人世界的意境……他会一辈子永远记着她，她也会永远记着他……也许有人会发笑：“这也算是恋爱？”是的，这就是恋爱，这就是爱情，是易宁年轻时代的爱情……时代和时代是不一样的，人与人之间也大不相同，而少男少女之间纯洁的爱情是多么可贵！这也许正是人之所以被称为“人”的原因之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