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不到天昏地暗
秦若素站在二十二楼的办公室窗前，明净的玻璃透着街中的车水马龙，傍晚的阳光放佛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刚参加完一场芭蕾舞会的演出，此刻略带羞涩，想退场又留恋。这个阳光充沛人潮涌动的城市，尽管空气时常在浑浊中，但傍晚楼宇之间的寂静依旧给天空留下了清凉的颜色。她微笑着凝神望着夕阳想，若是自己能够做出一个决断也对得起这样的明媚了。可是思绪果真剪不断理还乱，向左还是向右，似乎都不是出口。
她同何文谦相识就像一场上天给在生活中坚守自己的人的一份礼物。那天朋友说介绍男朋友，她一听就觉得头皮发麻，但是给个电话也不妨事。
觉得够了的原因也很简单，之前也经人介绍见过几个人，怎一个奇葩了得。听人说的都像模像样，见了本尊要忍着才能不吐槽。有个刚见面就说我吃过了你呢，之后一杯橙汁就数说了前几任的不是，言辞间妄自尊大的嘴脸让她忍不住找了借口迅速闪人。
这么着一来二去的，早对介绍对象见面这样的事不报一点儿希望了。别人总说她要求太高，其实她对于爱人的要求很简单，不过是相知相守。虽然追寻的道路有些迂回曲折，但她知道总会有个人耐心醇厚地等着她，不必身骑白马，只需眉目间的相熟足以，好比前世今生的约定。这次留了电话也只是不想驳了朋友的好意，之后便没再留意。
对方短信来时，她正备好行装陪朋友赴喀纳斯。她说过几日回来联系，对方说好。她心想这恐怕是无缘之约，没成想原来是好事多磨。
从喀纳斯回来后，她如约问候，对方很快回复，便约好了见面时间地点。那天是周末她准备下午加班，也就约了对方在公司附近的西餐厅。
若素比约定时间早到十五分钟，进门寻座时，她感到有束目光随着她走。她抬眼望去，发现文谦带着笑的眼睛，有种似曾相识的熟悉。她也笑起来，走上前去说，比我还早啊。文谦说，哪好让女士等。他们聊得很投机，有如老朋友的闲聊般畅快。甚至，就在前不久他们曾经在同一时段同一个电影院看过同一场电影。当他们一前一后走出餐厅时，整个下午已经悄然滑过，光影带来的，不仅是指针流逝还有相见甚欢的惊喜。
并肩走在路上，若素的个子穿着半跟鞋有一米七以上，站在文谦身边刚刚好过了肩膀。她看着两个人的影子投射在路上，忽然想起两个字，和谐。就在这个时候文谦说，你看我俩身高好像很搭啊，影子里看着挺配的。她刚想接话却发现他脸红了，或许是幻觉。还没等她开口，他又接着说，开个玩笑啊，你别介意。
正说着话，忽然天开始打雷，没来得及反应，便来了场急雨。他们跑去KFC坐着躲雨，看着窗外的滂沱大雨，她忽然想起一首歌，我怀念有一年夏天，一场大雨把你留在我身边……她边想着边轻声哼唱了几句。文谦接茬说，这不是范晓萱的rain嘛，好听。这次轮到她微微红了脸。
暴雨来得快走得也快，没多久天就晴了。被雨洗过的天空，透着爽朗的清新，泥土的香味扑面而来，让人心情格外澄净。路边被雨刷洗过的树叶滴着水珠摇摇曳曳，温柔地拂过他们走过的路。文谦送若素回家过天桥时，还同时看见彩虹。他俩停下脚步遥望，却都忘了拿出手机拍下这转瞬即逝的溢彩。文谦说，一起看见了，就好。
相亲的第一次见面感觉决定了以后的发展状况，有缘的人，就能在最短的时间内感受到对方共振的频率，无缘的人，再怎么看，也还是不对眼。若素和文谦显然属于第一种情况。
若素说，多年了已经习惯了一个人，一个人走路吃饭看电影，一个人上路一个人旅行一个人看风景。文谦说，我何尝不是呢。为什么没有早点儿认识？奥，不过，不过，现在也不晚，是不是？若素笑而不语。
我决定不躲了你决定不怕了，我们决定了让爱像绿草原滋长着，天地辽阔相遇多难得，都是有故事的人才听懂心里的歌。当然都是有故事的人，过了二十七岁，还是张白纸的人，恐怕也是无聊的。他们年龄相仿，文谦比若素年长两岁。没有专门问起彼此的过去，好像有种过往不提今后相携的默契。其实也无所谓提及与否，不过是更想珍惜眼下。
爱情刚刚发生，那些小心翼翼令人目眩神迷。第一次牵手第一次拥抱第一次接吻都像是初恋。过马路的时候文谦很自然地紧紧握住若素的手，之后就没有松开。若素感到两只手心都丝丝冒出汗意，那些紧张带着甜滋滋的味道。他们常常同时发信息给对方，又常常打电话时对方在通�爸校韧Ｖ共牛苑降牡缁熬屠戳恕Ｕ庑┬挠辛橄侵蛔治刺幔皇乔那牡卣洳卦谛睦镒钐鹈鄣牡胤健�
他俩都有心，每次约会都会对方买点儿小礼物，有时是一罐糖果有时是一盒巧克力有时是一盒小点心。两个人边吃着边笑对方，真是个吃货啊。他们一起去看话剧，出场时还边笑边聊说着剧情，竟然谁也没看路，走着走着发现是朝着和目的地相反的地方去了，两个人哈哈大笑之后才招手打车。
然而世事就是如此，你以为岁月静好时，偏偏会节外生枝。若素接到公司有意安排她去香港工作的消息时，不知是喜是悲，喜的是这是公司对她的肯定，也是开始新的人生历程的标志，越是未知越充满兴奋。悲的是刚刚开启的爱情，如此又会走向哪里。
若素接到通知后的第一反应是告诉文谦。彼时文谦正好在外地出差，说了之后，她隐隐地希望文谦会留住她。可是文谦说的是你应该去。
她沉默着，他也沉默着。电话也凉了。
文谦心里有一个小小但是很深的黑洞。六岁的时候，他看到院子里一起玩的伙伴有一个四肢能动换的木马。手牵着小马儿，咯噔咯噔地在土堆子里滚爬，特别有趣。他想要，非常想要。回家他央求妈妈也给他买木马。父母对他和姐姐的教导之一就是不攀比。他这样心急地表达着想要的迫切，忘了这教诲。况乎才六岁的孩子，哪里记得那么些道理。妈妈边手里忙着做饭边听着他的要求。末了，妈说，你这礼拜练就了字帖，周末了就给买。他激动地领了命，接下来的几天放学回家不再去耍，果真就定在�狼靶绰俗痔Ｄ羌柑煲估锼客矶济渭掷锬米攀粲谧约旱穆矶突锇榈娜堋３３Ｕ纷衙撸棺贫�期待的喜悦，在心里蔓延着。他后来是得了木马，但是刚到手没十分钟，过马路时太兴高采烈，忘了看车，车鸣时，妈妈一把拽过他，慌乱中还是摔了一大跤，人是没事儿，可是木马却摔断了腿。看着木马分崩离析的刹那，他感到心脏一阵剧烈的翻腾。直到长大了他才知道那感觉，就是心痛。他爬起来抱着木马的碎片嚎啕大哭。妈妈边给他拍着土边说，傻娃娃，多想要的东西，都急不得。那件事在他心里留下的痕迹，他从未跟人说过。他自那次后，在自己喜欢的一切人事物面前，都不再表露声色，得之，我幸。不得，我命。这无形中变成了人生成长路上的轨迹，表面看是豁达，其实是太执着。
当若素在电话那头说起调去香港的事，幼时的隐痛瞬间袭击了文谦的感官。他第一时间的决定是不留。不留的理由太多，留的理由根本没有。爱情，呵呵。往往发生在天时地利人和的情景中。妄想逆天而行吗？他们都过了轰轰烈烈不计后果的年纪，谁能够对谁的未来负上全责。是甘愿才无憾，不甘愿，他凭什么。她若走，爱当然还在，敌得过两地相隔？不就是先来还是情意绵绵后来慢慢地变淡，之后相忘于江湖。
见面再商量，他们说。若素凄凄艾艾地挂了电话，文谦也有些悲从中来。本来都想着还有时间去斟酌，没想到今天公司来了邮件追问若素，希望最晚周五定下来去与留。今天，是礼拜四。
她站在窗边思前想后，最后一抹阳光也悄悄隐匿在天的那边，只剩下一片若有若无的暗红。回家的路上，她走得很慢，往常十分钟的路程，不知怎么地，变得好长好长。她一阵子想，独自生活也没有什么不好，一个人承担自己，好歹掷地有声铿锵有力。一会儿又想，为什么我不能享受两个人，在一起？
文谦此刻在另一个城市的广场上晃晃悠悠，似乎也有大把的时间无处放置，一分一秒都是煎熬。他转至街角还未打烊的咖啡店，里面飘飘荡荡传来熟悉的歌，要不是眉头铺满了尘埃 我怎么知道 你曾经等待 要不是钟摆 忽然停下来 怎能体会 过去是怎么愉快 走过人山人海 眼看着烟火灿烂的舞台 以为就这样一直亲吻一直拥抱 就不会分开……他情不自禁打开微信录了下来，传给若素。
若素听着歌，好像委屈了很久的眼泪，忍都忍不住地顺着脸颊滑落。泪水越聚越多也越来越密。好在天色已暗，无声的泪就变成了秘密。留下来，她身体里那个摇摆的自己忽然传来坚定地指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