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轮椅上的父亲

五月，春光明媚，鲜花盛开，可我无法消受那美好的时光，因为我牵挂着老家，牵挂着年迈的老父亲。

去年母亲去世后，父亲的身体大不如以前了，多年顽固的腿疾更加的厉害，父亲原本依靠的两根拐杖明显不起作用了。这次我把老父亲接来，自然我就想到母亲的那张轮椅，我便将它一道带了来。在空闲的时候，我可以推着父亲到外面晒晒太阳，呼吸大自然的新鲜空气，到老人聚集的地方和人聊天。我把自己的想法告诉父亲，起初父亲不同意，我再三开导他，父亲也居然答应了。

父亲坐的轮椅是母亲活着的时候，当地镇民政赠送给我母亲的。母亲一直搁在那里，从来没有坐过，我们曾经劝说母亲坐上去，以便推着母亲去外面转转，她愣是不肯，直到母亲去世也没有感受过那轮椅的滋味。我们做儿女的心中很惭愧，觉得对不住母亲。如今母亲离我而去，我不希望再留下遗憾，让轮椅闲置在那里。父亲九十高龄了，眼见父亲的腿疾越来越不好使，用双拐太过于吃力，只能用轮椅代步了。

我推来轮椅，发现两个轮胎干瘪瘪的，没有一点儿气，而且是锈迹斑斑，灰不邋遢。于是我打电话，叫我儿子把他家的气筒送过来。我找了条抹布把轮椅擦个干净。不一会，儿子拿着气筒来了，和我一道把没气的轮胎给充足了气。我对父亲说：“老爸，我把轮椅推来了，您老坐上去，我推您到外面转悠转悠。”

“坐那干啥，不如就在家呆着吧！”父亲有点不乐意的说。

“您老坐着，趁天好，我推您外面透透气啦！”

“哎，这把年纪了，上哪转去呀！”父亲显出极不情愿的样子。

“您这把年纪不坐，谁坐？难不成我坐？”我带着沉重的语气说。父亲停了一会，没与我争辩，以不悦的目光看了我一眼。我意识到自己的话重了点，父亲有点不高兴，老人就是一个小孩子，平时有事没事都得哄着点。我笑着说：“您看，我都把车子推来了，您就坐上去试试吧！”父亲在我极力的劝说之下，勉强的挪动了自己的身子。我小心翼翼地搀扶着父亲，让他慢慢地坐在了轮椅上。父亲就如孩子一般很听话，坐在轮椅上，时不时的朝我笑笑说：“这轮椅挺好的，坐在上面很舒服。”我说：“不骗您吧，比您的双拐要好上几倍了。”我在楼下找了处朝阳的地方，把父亲推到阳光下。阳光特强，刺人眼睛，我找来了一顶太阳帽给父亲戴上。父亲眯着双眼，尽情享受着春天般的温暖。

此刻，有辆私家车从父亲的轮椅旁急驶而过，我十分担心，害怕父亲被车子碰着。我对父亲说：“此地不能久留，不安全，我推您去市民广场看看风景。”父亲打听那广场有多远，我对父亲说不是很远，一会儿就到了。其实广场距离我们小区有一段路程，要经过五个公交站台，步行的话要花半个多时辰。我推着父亲，行走在非机动车道上。父亲不时的问东问西，这是哪里，那是什么地方？我不厌其烦的告诉他。父亲很开心，眼睛一刻不停的看着南北飞驰的大小车辆，说“这车子咋怎么多呀，竟一辆接着一辆！”我说：“是的，时代不同了，社会发展了，人们富有了。如今几乎家家有车了呀！”父亲说：“车多了，这路也显得窄了，车祸也多呀！”我心里笑着，心想：父亲挺管闲事的。尽管这样，但我还得让父亲开心，和父亲聊着那些没有实质性的无聊话题，给父亲一个好心情。走不多远，父亲指了指朝北的一幢高层建筑群，说要上哪去瞧瞧，再去广场。其实，广场在我小区的南面，既然父亲提出这样的要求，我只好我答应了父亲，调转轮椅推着父亲朝北走。向北的路是慢坡，推着轮椅有点费力，父亲是不知道的，他的眼睛几乎不好使，只有几米外的视力了。我尽可能的和父亲多说话，以缓解自己多余的心力，放松包袱，轻装上阵。我推着父亲，指着路两旁的商铺，告诉他，这是干什么的，那是做什么的？这叫什么小区，那叫什么小区？……父亲只听我说话，一会儿把头偏向这边，一会儿把头偏向那边。他俨然就是个孩子，对什么都很好奇。父亲指着前方的那群高楼说：“那高楼看着就在眼前，咋花这么长的时间，还没有到呀？”我安慰父亲：“别急啦，等一会儿就到了。”父亲时不时的问：“还得多长时间呀？”我说：“快了，快了！”我极力和父亲打着岔，分散父亲的思维。约四十分钟，我推着父亲来到了高楼下面，父亲高兴极了，说：“这楼真高，有多少层呀？”我对父亲开玩笑的说：“你数数呀，看有多少层？”父亲说：“我哪里数的过来呀，眼睛也不好使了。”我告诉父亲那楼的层数，父亲咂咂嘴，抬着头，看着高楼说：“这么高的楼，怎么上去呀？”我说：“有电梯，不用爬楼的，方便的很。”父亲点点头，明白了我的意思。我累了，找了个空地坐下休息，父亲似乎很好奇，不时的用那无光的眼睛，巡视着高楼周围的一切，不厌其烦的打听某条路的去向。我告诉父亲，朝西宽敞的柏油路是去南京，朝东的去上海、杭州；朝北就是开发区……父亲一直兴奋着，他没有见过这么宽敞的马路，没有见过这多的车，也没见过这么高的楼。他默默的看，尽没有来时的多余话。我从父亲的脸上感受到：他那高兴和激动的心情。

当父亲兴致正浓的时候，我的手机响了。移动公司来人催我回家修电脑网线，我对父亲说：“快回家，家里有事。”父亲似乎有点茫然，说：“这咋好哇，怎么远的，人家能等不急吗？”我说：“别急，我推您走哇！”我推着父亲小跑，轮椅车不时的颠簸，父亲时不时提醒我，叫我慢些！我担心轮椅推快了，会伤着父亲，于是我便快慢结合，交替使用，好在回家的路是下坡，推着轮椅比较省力，尽管如此，但我把父亲推回家门口，已经是大汗淋漓，身上的内衣几乎湿透了。父亲见我满脸是汗，心疼的说：“瞧把你累的。”我淡淡的一笑：“这点累算什么呀，为了您我不觉得累。”我把父亲安顿在小区楼道口，忙着去家处理事情。

父亲自从那次我用轮椅推着他外出遛了一趟后，他便来了兴致，趁我上班的时候，动不动自己偷偷的推出轮椅坐在上面四处溜达。有次我下班回家，远远的看到了老父亲，他竟然坐在轮椅上，我的心“咯噔”了一下开始抽搐了起来！心想：我不在父亲身边，他擅自去坐轮椅，可千万别摔着了，否则，好事会变成坏事。显然，我的担心是多余的。我快步来到父亲的身边，说：“您咋自己坐上去的？”父亲冲我笑笑说：“坐轮椅也不是个难事，想坐还不容易吗？”父亲很是自信。我看着父亲，眼里有一些浅浅的笑。正是这一点浅浅的笑，又让我有了一些安慰。天气好的时候父亲也会推出轮椅，自己慢慢的坐上去，停在楼下的空地边晒晒太阳，仰着头看看蓝天，手里拿着数字唱片机，听着喜欢的戏曲。他转动轮椅的时候很吃力，只能一点一点的转，有时行一点远就要停下来歇一歇。他用那干枯得几乎没有了水份，青筋凹凸着的双手，不停的转动着轮椅的情形，已经成了一幅浓浓的画，深深的根植在我心里。

那一刻，我真正明白；父亲真的老了，他的行动有了很大的障碍，但是他希望得到人的帮助，希望我推着他去欣赏美丽的自然，欣赏充满活力的社会，他多么需要被人尊重，被人理解，被人关爱！

我和父亲同样生活在这片美丽的蓝天下，我觉得有种责任，对于像我父亲那样的弱势群体，我们应该为他们做些什么，给他们多一分接纳，少一分偏见。只要我们愿意付出，我们的人类就会少一些隔阂，多一些理解，我们的社会将会更加祥和，更加美丽！

作于：2014年5月8日

完稿：2014年5月1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