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和土地

作者: 若水2016年01月01日亲情文章

红的、黄的、蓝的重型卡车“嗡嗡嗡”轰鸣着拉来一车又一车的泥土,顷刻在田地的一角堆起了座小山。而后,出现了一辆黄色的大型推土机,“哇哇”耀武扬威地吼着将小山一铲铲推向田地的纵深。很快小山消失,比它出现的速度还快,在绿色田地一侧,一块高海拔的、平整的“红土高原”出现了,并且不断向前吞噬绿色。在卡车、推土机忙碌着的“红土高原” 的前方不远处一垄菜地里,有位六十岁上下的大镇定自若地在择菜,不紧不慢,在和煦的秋日下淡定得简直是在享受阳光浴。

此片田地早已被政府征用规划为城市用地,但建设项目没有确切的开工日期,可是他们以前的主人却不仅冒险在开工建设前抢种了一季的稻谷,有的在收割完稻谷后又播种了蔬菜,现在正是丰收的时候。我与这块田地做邻居近一年,每当办公到脖疼腰酸之时,都要望望它放松放松,时间长了就发现这种田种菜的多属于中老年人。现在其他菜畦里的菜都已收完,只有大妈的这块还有些许。办公室里早有人议论土地补偿款已拿到,种田地又累又脏,一大把年纪他们冒着自己的心血随时都有可能付之东流的风险,这是何苦?做些其他的不比这个强?含饴弄孙的不好?做为一个农民的儿子,我内心却有深深地触动,懂得他们这是因为与土地有深厚的感情,祖祖辈辈和自己用心血与汗水浇灌出的肥沃土地,是他们小时的游乐场,一辈子的衣食父母,是他们的靠山,是他们的根,是他们与祖先相连的血脉,藕断丝还连,怎能轻易割舍。更何况,这些老农天性勤劳,根本闲呆不住,只有在土地上他们才觉得踏实,有存在感、安全感,要不然就会心慌意乱,耕耘土地是他们毕生的事业。

远远的看过去大致能看出大妈斑白的头发和微驼的背脊,在空旷的土地上就这么一个寂寥地身影,在卡车、推土机的轰鸣声和忙乱背景里,在渐渐西移的秋日淡淡阳光下,我忽然生出一种非常熟悉、亲切和温暖感觉母亲地身影浮现了出来。

去年秋天,千里之外的母亲在农闲时来看望她的小孙子,我想母亲做了一辈子农民,还省吃俭用供我们三姊妹读大学,早该苦够累饱,说摩顶放肘都是轻的了。眼看她就要奔六十,愧疚和不安就像锥子刺得我心痛难受,盘算着无论如何这回就用领孙子这个借口让他在我这里长期住下,同时也把父亲接来,享享清福,不能像以前那样由着她住一两个星期就走。于是我打电话给在家乡工作的弟妹,让他们给父母吹吹耳旁风,可是他们都断定母亲肯定不能答应,答应了也坚持不了多长时间。他们说,母亲在他们那里也住不了几天就嚷着全身不自在,头晕心慌,坚决要回农村了,更别说在外地人生地不熟的,连和人交流都有问题。有一次她下了大决心,把家禽都卖了,土地也说好给亲戚家种,安排好一切就到弟弟家住了。可一个月后她就受不了了,说天天闲着比种地还累,憋都要憋出病来,就不顾大家的反对和好言相劝,买些小鸡小猪豪不留恋的喊张皮卡车拉着回了山头老家,种起地来。父亲跟着受苦受累,整天叫唤:“我是苦不动了,要苦你苦?”不过作为干部退休的父亲,也就过过嘴瘾,从小与土地打交道的他其实也闲不下来,喜欢在田地里跑动。所以,我跟父亲商量这事时,他也推推吐吐,说等母亲习惯了再说,他还是先在家里招呼家禽和菜地,不要重蹈覆辙。

果然,才一个星期母亲老病就犯了,开始叨叨着头晕眼花、心慌心闷、发恶心、浑身无力,一副痛不欲生的样子,心早就飞回了她的鸡、鸭、猪旁和菜地里。可是我让她帮带孙子的要求又太合理,无法推脱又住了几天,到这时他实在忍无可忍城里的枯燥生活了,“狠”心要走。为了让自己心安,她还想了个自认两全其美的办法,和岳母说自己在城里住得心慌心跳,血压都上升了,住下去会得心脏病,可能会英年早逝,小孙子一开始本来也就是岳母领着,更要岳母,就有劳她了。一家人看看一脸病怏怏的母亲,感觉再强求也就太为难她,就真是要了她的命,好心办坏事了。立马她眼神里就有了勃勃生气,送她回去时一路兴高采烈,不停的说着老家左邻右舍的事情,村子里的变化,田地间新修的机耕路,居然不晕车了。

车轮悠悠,岁月漫漫,我知道母亲在城里“生病”,最主要的原因是挂念着她的土地,千万个不放心和舍不得,她身体健康,精力旺盛,不奔向土地脚踏实地她怎会心安,怎会通体舒泰?这一辈子她种田种地,虽说吃苦受累,可一滴汗水一份收获。每当秋收后粮仓堆满黄灿灿的稻谷、白花花的包谷时,每当腊月吃着老腊肉看着厨房内挂满的排排新腊肉时,每当卖菜、卖鸡、卖猪后兜里揣着鼓鼓地钱时,每当看到靠她种地养活并供读大学的三个子女时,母亲怎能不想起土地,不感谢土地,是土地给了她毕生的安全感,是土地成就了她作为母亲应有的荣耀,离开了土地他怎么能心不慌?

小时总听母亲抱怨农民辛苦,天刚蒙蒙亮就得出门,面朝黑土背朝天,等太阳落下天将黑净了才回家做饭,还要伺候鸡、鸭、猪;吃不上好东西,穿不了漂亮干净的衣裳,社会地位低,不受人尊敬,一副跟土地苦大仇深的样子。对干部和城里人的清闲、时髦、潇洒以及高高在上的感觉羡慕极了,苦口婆心地教育我们挖地是最没有出息、最没有前途的职业,让我们无论再苦再累也要把书念好,绝对不能回家种地。她最大的心愿就是让我们走出农村,不和土地打交道。为此,我们从小因为没有念好书而经常母亲的“虐待”,有回语文考了20分,她拿着细长的松木棍追着我打,我像猴子一样爬到高大的梨上她也不放过,在树下“恶狠狠”地叫唤:“有能耐你一辈子在上面,臭猴子!”我当然没有能耐,最后还是难逃一劫。不过最难忘的还是变相的“体罚”,只要考试考不好假期里就会被拖去挖地,公鸡叫过三遍就要起床,拖着疲惫的身躯背着一身臭汗回来时公鸡早不知息到那棵树上,日复一日真是会让我们苦怕、累怕,对土地充满了恐惧、“诅咒”,更把母亲当做“周扒皮”。在挖地时母亲也不忘“念经”,“农民种不好地,那只是一季一年的事情,今年不好了明年再来。可是不好好读书是一辈子的事情,没有机会在回头。”“人笨不怕,只要肯下苦功夫,这块地咱们刚开垦出来的时候不是什么也种不出来吗?可是你看看这两年背些粪进来,种什么就得吃什么,读书也是一样……”

到如今,从小教育我们甚至有点强迫味道的不能以种地为生的母亲,居然成了离不开土地的人,和那位在推土机前抢收蔬菜的大妈一样。其实无论何时,无论何地,在广大的中国农村里,像母亲这样在土地里生长的人们都是一些勤劳、善良、朴素、敦厚的人,一辈子踏踏实实做人做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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