形同陌路

作者: Evelyn2016年01月20日散文随笔

写下第一篇文字总是最难的,犹豫再三,还是重新开了博客。许久没有认真地写过东西了,挺怀念那种坐一个上午写下一版版文字的感觉。?这篇文章大概是我这两三年来写得最认真的一篇了吧,想想看还是两年多前的文字了。记得当时是为了文学社以“左右”为主题写的一篇稿子,后来在网上看到了一个比赛就顺手把稿件投了过去,没想到近一年后竟然通知我去领奖,看到邮件的时候还以为是诈骗邮件。投稿的时候投的是散文,因为这着实称不上小说,要是以高中写作的角度来分类,大概就是一篇叙事性散文吧。我挺不喜欢读散文的,但高中写作文时却偏偏总是散文能拿个好看的分数。大概就像很多人所说的,自己所做的、做得很好的这份工作,并不是自己真正喜欢的。上大学以后,英语文学课上最不喜欢的就是诗歌,可鬼使神差的,两篇论文写的都是诗歌赏析,也竟还写得颇有兴致,有时甚至晚上做梦都在想着怎么写。这让我又开始怀疑自己对自身的兴趣判断是否有偏差,然而试着再捧起一首长诗,似乎还是不怎么喜欢。

“大调呢,给人的感觉是很明朗的、阳光的、愉悦的,小调则蕴含了更多的感情,有些忧伤,或是优美的、婉转的……”于是就在黑白琴键间反反复复切换着大调小调。老师说,巴赫的歌曲是带有歌唱性的,尤其是小调。一遍一遍,我似乎想发现自己更喜欢哪一种,然而当我几乎肯定了自己更喜欢优美的小调时,明快的大调又一次令我豁然开朗。所有的决定都不是简单的,有时候,我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去选择,而有时候,却又不得不选择。

这是一条穿梭了十二年的路,上面有三个驿站——最近的那一个,我在那儿度过了最快乐的三年,无忧无虑;接着,道路继续延伸,到了停靠六年的地方,那是一个让我成长的地方;后来,路又向前延伸了,又是一个三年,蜕变的三年……后来的后来,我选择了沿着这条路一直一直走下去,走了很远,来到了现在。回头,那条路已是模模糊糊,但在我心中,却是清清楚楚。

夜晚的广州,总是灯火辉煌,然而这条不宽敞的道路,却因两旁的红墙与林荫显得过于昏暗。有一年多了吧?再没有乘车穿梭过这条路,这条,老街。忙忙碌碌的世界,好像与曾经的我,形同陌路。

红绿灯,红红绿绿,定定地望着它们,过去的画面迷迷离离。这些年,是不是该感谢一直伴我左右的你们?然而渐渐地、渐渐地,难道真的形同陌路?

一直走进那条小巷,是的,不要怕,就是那条有些破旧的小巷。

记忆中的黑白键,就是从这儿开始。记忆中的旧时光,只剩下青草地、铁横栏,还有一位慈祥的老人。

每个周末,被妈牵着小手,来到小琴房。这时候,总有一位老人,坐在一架普普通通的钢琴面前,微笑地向我招手:“来啦?要不要先休息一下?”我也总是不说话,抱着薄薄的几本入门书,吃力地爬坐到椅子上。老人拿来一张小板凳,弯腰放在我的脚下:“踏好了哟,踩稳了才弹得好。”妈妈让我叫他章爷爷

章爷爷有一双粗糙的大手,却能在黑白键间轻巧地穿梭。他总是那么有耐心,抓起我的手,调整好位置,再教我抬起一只手指,努力地敲下去。反反复复就是一个音符,妈妈已经有些无聊地坐在窗边看起了风景,而章爷爷还是一遍一遍地教着,时不时称赞一句:“很好很好,就是这样。”

章爷爷还喜欢很多乐器,最喜欢的,该是二胡。那是我第一次听到如此悠扬婉转的乐声。“爷爷,这是什么?”“这个,叫二胡。是中国一种古老的民族乐器……”

三年后,他将我送到了另一间琴房,那儿有宽敞明亮的教室,有崭新的钢琴,唯独少了章爷爷。“妈妈,这些是不是章爷爷的?他怎么不来教我了呢?”我指着摆在玻璃柜中的二胡,拉扯着妈妈的衣角焦急地问。

“章爷爷老了,要回家休息了。他给你找了最厉害的老师呢。”

我望着黑白琴键,望着静静的没有乐声的二胡,似乎是有些失落的。

初见她,是不怎么喜欢她的。

认识她,是个必然事件。我们的父亲同事,我们每一天都会坐着同一辆大巴上学放学,在这么多大大小小的孩子中,只有我俩是同年的。然而,我的确不喜欢她。

有人叫她黄毛丫头。她的头发很稀疏,还发黄——是那种暗暗的枯黄,好像稻草一般。她的额上有一块胎记,不深,却很显眼。但这并不是我不喜欢她的原因。

上车的时候,我们排在前后,我在前,她在后。我正吃力地扶着把手爬上高高的台阶,她瘦小的身躯便从后面挤了上来。我有些不满,便用手推搡了她一下。哪知道,她转过头来狠狠地瞪了我一眼,随即伸出手飞快了在我的手臂上掐了一把。这么瘦小的她竟然有如此大的劲,我痛得甩了一下手,哪知她却“哇”地哭出了声。这一切,都是我们爬上台阶的几秒钟内发生的。几个哥哥姐姐走过来拉开我们,带我们到座位上坐好。

“她推我!哇……”她在一旁的座位上大哭。

我揉着被她捏红的手臂,泪水也掉了下来:“姐姐,她先捏我的。”她的声音大的吓人,我自知哭不过他,只好轻轻地向一旁的大姐姐诉苦。大孩子们看惯了打打闹闹,只是拍拍我们的头:“不哭啦,以后还是好朋友。”

我看着她神气的脸庞,暗暗地厌恶起来。

那六年,我并不是很喜欢练琴的。

我换了两个老师,都是年轻温婉的,尤其是第二个,教了我四年,从简单的两手配合到令人眼花缭乱的穿梭变换。她很瘦,长发披肩,是星海音乐学院作曲系的。她不光教我弹琴,还教我乐理,教我认识钢琴家们的谱曲风格。她对我很温柔,也很严格。这并不矛盾。因为她总能用轻而平淡的声音对我说:“下次练不好就要一直弹这首。”或是“这周有没有练琴?”于是每次上课前的那个上午,我总是不需要妈妈督促就会在早上七点爬起身来,坐在钢琴前叮叮咚咚反反复复练习不熟的曲目。那段时间,我的确只是在机械地练习。她不常笑,总说我“没有感情”,每当这个时候,我是很想念章爷爷的。

六年里,我曾见过章爷爷两次。一次是刚到新琴房来不久,章爷爷在我练琴的时候轻轻打开门,站在门边看我练琴。

一曲结束。

“不错,进步很大嘛。”听到熟悉的声音,我连忙转过头:“章爷爷!”

“欸,长高长大啦,琴也弹得好啦。你要好好地跟着老师学,这是爷爷专门请来的老师。”我听了,连连点头。

第二次是几年以后了。那天挂着大风,大雨倾盆。我跑进温暖的琴房,搓着冻得发僵的双手。一位老人走上前:“到的真准时呢。”我有些惊讶的抬头:“呀!章爷爷,您怎么来了?”

“呵呵,我是来向你告别的呀。”

“您要去哪儿?”

“我啊,要回老家咯。老啦,儿子也大了,该回家享福咯。”

我竟一时没说上话来,只是有些遗憾地笑了笑。

“听说你学了二胡?”

“是啊,不过是在学校里学的。”

“来来,给爷爷表演一个。”

章爷爷听了我拉二胡,很是高兴:“好啊,现在学二胡的人不多了,要好好学。”他跟我讲二胡的故事,告诉我要怎样运弓、揉弦,怎样表演出韵味儿……一老一小,悠扬的乐声中,窗外竟已晴空万里。

在家练琴的时候,她时不时会跑到我家来。

那六年,我们是同班同学。不算很好的朋友,但因为住得很近,平常一起上放学,周末一起在大院里玩耍,总归是比较熟的。她似乎也挺喜欢钢琴。她说,她妈妈也送她去琴房学琴了,但家里没有买钢琴。

她家的情况我算是了解的。她的母亲没有工作,只靠她父亲的工资养家糊口。她的父母脾气都不好,因而关系也不很好,经常吵架,甚至打起来。有一回,她哭着跑到我家来,没有找我,而是找到我父亲:“叔叔,我爸妈妈打起来啦,爸爸还拿菜刀吓妈妈……”父亲听了,连忙让她领着去了她家。后来,她对我说:“你爸爸真好。你家真好。”我听了,却说不出什么话。

她像她母亲,性格是很火爆的。在学校里,她总是打架,小小的身躯总有着用不完的能量。我和她不是一路人,却总要被老师找去,因为她——“你和她妈妈说一说,就说说她在学校里干了些什么,她家长不愿意来学校……”无奈我是个乖学生,只能连连点头答应。然而,她的母亲总是护着她的,渐渐地,老师也不找我了——没有用。

而她,依旧我行我素,但对我却是好的。“我喜欢和你做朋友。”她甩着一头黄发笑着对我说。

学琴九年,我不再去琴房了。

那时临近毕业考,妈妈便说:“先停停吧。”我那温婉的女老师朝我微笑,摸摸我的头:“随时都可以回来。”她笑起来很美,我很是不舍。这一停,就没有再接上。

对于音乐,我是很喜欢的。但我似乎没有可能选择艺术这一条道路,用母亲大人的话来说:“没有必要。风险也很大。”在她眼中,这纯粹是一种兴趣。我只能乖乖地放下琴谱,握起笔,写写算算。那张特长生的推荐单,被我埋在了书柜的底部——机会只有一次,但我选择了放弃

最后一次大型表演,作为钢琴伴奏的我熟稔地走向角落里那个属于我的座位。微笑,鞠躬,款款坐下——太熟悉的动作,却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忧伤。我深呼吸,望向舞台中央的指挥——这是一首激昂欢快的乐曲,我必须让自己兴奋起来。

双手按在琴键上的那一刻,浑身的血液仿佛沸腾了起来。脑海中,是八年前第一次走进琴房的场景,是第一次触摸黑白琴键的画面,是最后一次见到章爷爷的情景。“弹琴一定要有感情,要跟着音乐走,它激昂,你就要激昂,它沉静,你就要沉静,它忧伤,你就是再开心也要让自己融入忧伤的气氛中。这才是音乐,黑白交织,黑白分明。”

双手在黑白键间舞动跳跃,我在这架纯白色的三角钢琴前,忘记了自己。

“非常棒!这是你弹得最好的一次。”指挥有些激动地回味着刚刚结束的演出。

我笑得很是舒心:“谢谢!”

站在岔路口,终于一左一右。又有谁知道,路一直延伸下去,会不会再次相交?

总有人说,离开了,才懂得想念。

曾经瘦小的黄毛丫头已经和我差不多高了,头发也不那么枯黄了。

我们去了不同的中学,只有每天下午依旧一起等车回家。有时候一个人没有赶到,另一个总会焦急地打电话,还一边喊着:“等等,还有人!”我们依旧不算是很好的朋友,但却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默契。

我们的岔路口,来得很突然。我似乎很自然的走向一边,回头的时候,却已经看不到她的身影。

“你知道她去了哪儿吗?”

“你不是和她住得很近吗?”

“我搬家了,最近也见不到她。”

“噢,她考得不好,应该是上不了高中的。”

“这样……”

“可能,去了职中,或者别的什么……”

我有些怅然。

“她跟我说,你……不过我不相信,她大概很嫉妒你吧。”他凑上前,对我耳语了一番。我惊讶得瞪大了眼,随即无奈地笑了。

在我们相处的这些年里,我似乎总是处在优势的位置。她曾说,她羡慕我的家庭,羡慕我的成绩,羡慕我有这么多好朋友……而我总相信,她曾笑着对我说的那句“我喜欢和你做朋友”一定是真心的,没有任何杂质。

再没有遇见。戛然而止的交集,不知她可安好。

左右

坐在琴房里,老师讲解着巴赫与大小调。

我敲打着键盘,弹着这曲当年我们一同练习的《G大调小步舞曲》。她曾对我说,她只学到了这里,再没有学下去。

有人说,相遇,分别,其实都是缘分。起初,我并不相信。

渐渐地才发现,生命中的很多人很多事,终将走向一左一右的岔道,转身,便形同陌路。

而我只是执念握住黑白琴键,以为握住了,就不会与他们分别。

车,终于是缓缓驶过了三座驿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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