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缨花

作者: 李夏2016年08月02日散文随笔

二十多年前,我到滇西大姚昙华山的时候,是一个早春二月。那时正是春寒料峭,山上的冰尚未完全消融,而马缨花却开了,一朵朵迎风竞放,把漫山遍野点燃得如火如霞。

向导老向说,你们来得巧了,今天是农历二月初八,是彝家的插花节,方圆三百里的彝族兄弟都要上昙华山欢度节日。果然,村村寨寨一派节日气氛;道路上搭起彩棚,上面插满鲜花,家家户户的门窗上也都插满鲜花,老乡们的背篓上也怒放着鲜花。我指着这满目映照的红艳艳的花朵问道,这是什么花儿?老向说,马缨花嘛!话语中透出一股对家乡风物的自豪感。

我们走进一座彝寨,品尝着舂糯米粑粑、蘸着蜂蜜的荞麦饼,畅饮着彝家的苞谷酒。烈酒打开了老向的话匣子,他讲起了插花节的来历。相传过去有个叫咪衣鲁的姑娘,十分美丽勤劳,她与猎手朝列若是一对恋人。有个土官以天仙下凡教百姓织布为名,侮辱多名少女。勇敢的咪衣鲁为解救众人,与土官共饮泡有马缨花的毒酒,为当地除了一害,但她也献出了生命。朝列若闻讯赶来,杀掉土官的随从,在开满白花的马缨花下找到已死的咪衣鲁,他撞树痛哭。血与泪洒在树干和树根下,使白花变得殷红,从此这里就有了红色的马缨花,而这天是二月初八,人们为了纪念他们,将这一天定为插花节。

入夜,彝寨沸腾了。山坡上燃起一堆堆篝火,随着欢快的芦笙,青年男女手拉手围着篝火跳舞唱歌。我们也围在篝火边,分享着这欢乐和甜蜜。

忽然,我看见在不远处一棵高高的马缨花树下,蹲着一位老人,篝火将他布满核桃纹的脸庞,映得一明一暗。我和老向朝他走去,老向用彝语跟他打招呼,他却回了一句:“你好!”原来老人会讲汉话。

老人面前放着一罐苞谷酒,吸着辣辣的叶子烟,我问道:“老伯,您为何独自坐在树下?”言下之意是:为什么不加入那欢乐的队列?老人喝了一大口酒,又狠狠地吸了一气烟,冒出一句:“咪衣鲁,红军咪衣鲁啊……”

随后,老人向我们讲述了五十年前的往事。1935年,红军长征路过滇西,那时老人是个二十来岁的小伙子,给红军当过向导。在这里,红军与敌人打了一场恶仗,冲破了白军的围追堵截,继续北上。而留下十几名伤员和一名女护士,隐藏在一个山洞里。不久,白匪反扑进彝寨搜剿,老乡们也躲进了山洞。至今,老人还记得那位红军女护士的容貌,她圆圆的脸蛋,两条漆黑的柳叶眉,一双朗星似的眼睛透着善良的热情。她帮乡亲门诊病、喂药、洗伤口、包扎,而做这一切时,脸上总是挂着温和的微笑。“明明就是咪衣鲁嘛!”老人感叹道。

然而,好景不长。白匪包围了整个山头,搜索的敌人逼近了洞口。女护士镇定地向伤员中一名班长交代一番,又对乡亲们说:“彝族老乡们,请你们相信,有红军在,就有你们的平安!”这,也是她留给人们的最后一句话。只见她解下脖子上的红围巾,穿着白色的罩裙,走出洞口,向北边的山崖跑去。

她挥舞着红围巾,如同一个白色的精灵,在青翠的山岗上奔跑,军帽上的红五星如同滴血的映山红。

白匪被她牵引着,追向北山崖。

密集的枪声响了,她受伤了,依偎着一棵马缨花的树干。

敌人追上来了,罪恶的子弹飞蝗般射向她。

她倒下了,汩汩的鲜血浇灌着马缨花的枝干和树根。

“从此,昙华山上的马缨花就变成了红色的。”老人喝干了罐中的苞谷酒,紧了紧身上的披毡,站起了身。我们许久无言,随着老人回了寨子。

次日,下山的路上,我轻轻地唱起了:“花儿为什么这样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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