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西梯田

作者: 董志强2016年09月03日散文随笔

定西的沟峁山梁大都被梯田缠绕着。

一层挨着一层,一层高过一层,从山顶到沟底,从沟底到山顶,层见迭出。远远望去,规整得好像织锦的楼梯。走近探察,又似把楼梯放大了几十倍、几百倍、上千倍,大小相连,不一而足。窄处三四米,宽处五六米,就地拓展,因势而走,绕山盘,沿沟转。

夏秋季节,绿茵茵,白花花,红火火,黄澄澄。似带子延伸,如彩绸系山。洋芋、小麦、荞麦、糜子、谷子……五谷在这里生根,发芽,开花,结果。希望在这里种下,成果在这里收获。

定西人修地球,硬是把跑土、跑水、跑肥的三跑田修成保土、保水、保肥的三保田——梯田。

三跑田,原本不是田。生活在三坡陡六屲的定西老先人们,为了生存,就山垦荒,逢沟开挖,把一个个山梁、一条条大沟变成耕田。

三跑田,有的连牛都站不稳。二牛抬杠耕作时,只能由里往外从上向下翻。拉犁的两头牛不由自主地顺着坡地向下靠,耕地的人除了扶犁还要扶牛,犁起的土疙瘩滚起来会从坡地顶端一直滚到沟底。常常是山上耕地块,山下滚土块,一波一波的土疙瘩不时交织着滚成一片。

一有雨水,坡地上的径流带着泥土一股脑儿往下流,冲刷得连庄稼根部的土壤都不能幸免。一株株田苗裸露的根系,像剃了肉的筋骨,只剩下丝丝毛根仍抓着大地不放。

种了一坡,收了一车,打了一箩,煮了一锅。越垦越穷,越穷越垦,越垦越忙,越忙越苦。劳苦一年,换来的只是干瘪的口袋、干瘪的肚子和干瘪的人。于是,便有了“一方水土养活不了一方人”“不适宜人类生存”之类的慨叹。

逼急了的定西人,虽怨天,但不尤人,决心把老天的不公反转过来。

反坡是梯田的一种,在老百姓眼里就是把坡地反过来。变成地边略高于地根的缓平地。雨水不但流不出去还会往里流。

鸡叫头遍就起来,不顾洗脸就生产;顶着星星修梯田,踏着月光往家赶。

小时候常听说修梯田修成了先进,能端上“公家饭碗”,有的还成了领导。老家的农民一个比一个积极,争着抢着偷着往地里跑,争当劳动先进。

我们村小学也时不时加入到修梯田的会战中。三五人一组,一组一绺,任务到组。十二三岁的小学生拉车的拉车,挖土的挖土,打埂的打埂。农村孩子结实,抗摔打。擦一下皮,葳一下脚,甚至因力量小而被架子车带倒,都不当一回事,翻起来,继续劳动。

我们组分到的任务是梯田边角,土质硬,不好挖,到中午任务还没有完成。班主任老师决绝地说:“你们这组不要回家,下午也不要上课,等任务完成了再回学校。”荒凉大山上,炎炎烈日下,我们五个小学生人背车拉,汗流浃背,饥饿难耐,精疲力尽……但我们仍不敢有被惩处的半点怨情,只能有任务未完成的满心愧意。

定西人修地球把土地翻了个个,往外的陡坡变成了向内的缓坡,山坡地变成反坡地,似把病入膏肓的躯体变成朝气蓬勃的健儿。从此,土地保住了土,留住了水,蓄下了肥,孕育了盎然生机。苦瘠得近乎绝望的土地变得信心满满,希望满满。

一寸梯田几层皮,实干苦干加巧干。定西梯田,不仅仅是土地变脸,是定西人汗水、心血和足迹的浇铸,是定西人力量和智慧的结晶,是定西人的梦想期待。有了它,定西贫瘠的根就被拔去大半,生活的根扎得更深,生命延续的养分有了厚实的基础。

据说,定西梯田连起来能绕地球赤道两圈半。我想,如果能从人造卫星上看到祖国万里长城,也应该能辨认出定西梯田。因为万里长城只是单墙独行,而定西梯田在重峦叠嶂中呈现出层层叠叠。“山顶戴帽子,山腰系带子,山底穿靴子”,整座整座的山被定西人装扮得多姿多彩,看不到边,望不到头。就是愚公转世,也会自叹弗如!

几个月前,有机会和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的老典型冉桂英交流。她说:“那时候,没想多少,只想把地修平,改变贫穷,让群众有吃的。”我拉着她的手,触摸着那些老茧和苦弯了的手指,她带领群众战天斗地,兴修梯田的宏伟场面仿佛又浮现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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