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羊从沙地上走过

作者: 沈炜道2016年09月07日散文随笔

那是一个美丽无比的黄昏,阳光泼洒在辽阔的橘红色沙地上,周围的一切都静静地享受着阳光的抚爱。梭梭、毛条、花棒、拐枣、白刺、黄蒿、芨芨草,连同那沙地上的野兔、呱呱鸡、沙娃娃和一切小甲虫全都感受到一种从未有过的恬静。小而平缓的沙丘,细浪如纹,鳞鳞地向远方铺展开去。我们就从这长满沙生植被的沙地上穿过,去莱菔山脚下的农家。不知是谁一声尖叫:“快看,黄羊……黄羊,一群黄羊!”我赶忙顺着手指的方向望去,目光越过小小的沙丘,穿过一排排白刺、梭梭的夹缝。黄羊一字儿排开,一个跟着一个,均匀得像一个省略号。黄羊先是缓缓奔跑,一边仔细地瞧这边的动态,恰似飞翔的雁阵。我们没有追赶惊吓黄羊,静穆地伫在沙地上凝望,仿佛虔诚地注视一尊神像。黄羊也站住了,一例向这边打量,凝成了一道美轮美奂的景象。在黄昏的沙地上,我们细细地咀嚼那美丽的一瞬。黄羊一个跟在一个后面,一只、两只、三只……八只、九只、十只,整整十只,宛如一根刚劲的线条,画在沙地。我们与黄羊对峙了好几分钟,黄羊潇潇洒洒地走了,渐渐地融在黄昏的彩霞里。

莱菔山周围,黄羊的活动范围在旱水泉——沙井滩——双沙窝苦豆子岗——马家刺湾——野马坑沿子——黑沙窝石坑子一带。这些地方草场相对丰美,有水源,灌木茂密,便于隐蔽栖息。黄羊生活在荒漠和半荒漠地区,耐旱能力极强。一两个月不下雨,不近水源,安然无恙。黄羊奔跑快,进食吃水少,肚子小,肝肺大,它四只蹄子、眼睛底下、后胁窝处共有8个气眼子。黄羊进食一次不会太多,即使有鲜美的草也提防着,以免太饱了影响速度。黄羊是草地上奔跑的冠军。俗话说:“狗七八羊一丈。”遇有敌害追捕,黄羊一个蹦子就是三四米远,跑起来风驰电掣,一溜烟就不见了。

母羊产羔时,骚羊就站在高处警戒放哨,保护母羊和幼仔。发现危险,骚羊就打响鼻,跺前蹄发出信号。同时它会朝相反的方向奔跑,引诱敌害造成错觉。黄羊的幼仔,只要过了三天人就无法撵得上。如果有人发现了穷追不舍,幼仔自度不能脱身,情急之下卖个关子,一头扎向沙地,与大地融为一体,你就突然丢失了目标。要不是踩在脚下或绊个跟头,你决不会发现它。即使从它身边走过或从它身上跨来跨去,它泰然处之,一动不动,躲过人的追捕。这是它们长期适应生存环境累积下来的独特的生存本领。

黄羊嗅觉敏锐,精明机灵。人或敌害在上风出现时,从很远的地方就能闻得见。打野的人说黄羊怪得很,它能分辨出行人和猎人的踪迹,看见猎人的踪印就会逃得远远的。下铁铗牢的人,总要准备个袋子,把坑里掏出的湿土装在袋子里,送到很远的地方,闻出湿土的味道,黄羊就不肯前来。它睡卧时,将蹄蜷缩在胸腹之下。捉黄羊时如果不抓在后腿上,黄羊是不会就擒的。它的后蹄锋利无比,像两把刀,要是你抓在其他部位,它会舞动后蹄把你杀伤。黄羊吃草和上水时,谨小慎微。碰上茂密的草它们就先来回观察一阵看是否“草莽有伏”,然后先叫小羊羔上前试探。上水时,尽管焦渴难耐,也能忍得住,先用头顶抵小羔子试,没有危险才肯上前饮水啃冰,但决不饮得太多。水源上一般抓不住大羊。羔子捉住了,大羊跑了,它们还能繁衍,决不会断子绝孙。打野的人说黄羊的年岁很好认,“两年青头子,三年犁铧头,四年月牙儿,五年六年穿个白甲子。”两年的黄羊头全是青色的,三年鼻梁两侧自天灵盖到下颌有两条粗而浓的黑线,宛若画了眉的;四年脑勺后有杯口大的一坨白毛;五年头就全白了,六年脖子和前胯子逐渐发白。骚羊平时单独行走,到了打羔时节,骚羊跟在母羊屁股后面,形影不离。骚羊一到头全白就成了独骚羊,这时就再也进不了群。少壮派的公羊和母羊联起手来,把老骚羊撵得远远的,不许它近群。它当然被剥夺打羔的权力。自然界,强者才是生命的延续。为了下一代的强壮,为了适应严酷的自然环境和激烈的竞争法则,它们不能不这样残酷无情。

黄羊的团队精神令人佩服。“砰——”一枪打准了一只,黄羊的灵魂被击得粉碎,它们四散逃离。但跑不多远就停下来观察动静,它们惦念受伤的那一只。于是全又回到原地,围着倒下的那只又闻又嗅,十分哀伤悲悯。它们用前蹄不停地刨地,意思是说:“你快起来,跟我们一起走吧。”如果又一只被打倒了,黄羊照样还来,这样反复四五次。虽冒枪林弹雨,但它们不能留下自己的伙伴不管。

冬天,黄羊刨吃草根、锁阳,劲气大,相当于上好的精饲料。吃饱喝足了就睡卧在白刺疙瘩向阳的沙坡上,恬适惬意,养尊处优。黄羊冬天怀羔,母羊膘肥体壮。次年四五月份分娩产羔,多为一公一母,这时正是草长花开的盛草期。三个月后,大羊就把乳羔留在水草较丰美的地方,叫它独自生活,它们不辞辛劳,远天远地去开辟新的草场。小羔得在这个时期拼命壮大自己,增加体内积蓄,因为等待它们的是草枯水竭,风雪载途的冬天。

打野的人抓黄羊主要是靠铗牢。铗牢一般下在有水源的地方,如水泉、雪坡,黄羊上水的地方和草灌茂密、白刺墩处。大片生长的草有规律,样子很像牲畜的形状。黄羊吃草前先围着草转一圈,然后从“牲畜”的头部,即猎人称为草嘴子的地方进入。铗牢就下在草嘴子近旁,与周围地面埋平,拂去人的踪印,不能留下蛛丝马迹,再用黄羊印蹄踏上蹄印。夏天,黄羊最喜欢吃甜的白刺果,这地方下铗牢十保九稳,黄羊走不脱。下铗牢在早晨六七点钟比较适宜,一旦起风,不一会就把踪迹刮没了,和原来地貌毫无二致。收猎多在早晨,学生上学,猎人也赶到现场。如果夹住黄羊,铗牢箍箍子和挑签就遗留在原地,猎人一眼就能看见。他们心里喜滋滋、甜蜜蜜,却不急着撵羊。他们知道,黄羊踏发铗牢,惊恐之中一个蹦子跳二三米高,腿肯定崴折,最远逃不过三两公里,就卧在白刺墩下和沙坡子上。猎人坐在沙丘上,不慌不忙,从容地吃过腰食,按图索羊。这时天气渐渐暖和,黄羊的腿筋也变得柔软,不致因冻脆而甩脱了铗牢。但老黄羊踩发挟牢,并不惊慌失措,它从容不迫地躺倒,慢慢地把铗牢蹬脱,逃之夭夭。

黄羊要在一个地方驻足,先来一两只进行“考察”,如果草场环境好,人的干扰少,才大家伙儿正式迁来。黄羊的回归,实际上就是生态植被的回归,更是人们生态意识的回归。我耿耿于怀,我无法忘记那沙地上的十只黄羊。黄羊出现的地方正是黄沙埋没了的小西河和大西河的地方。闭上眼睛我仿佛看见:蓝蓝的天上白云朵朵,美丽河水泛着青波。到处是花红绿,满山遍野是牛羊成群。我想,这记忆中的景象,我们一定会寻找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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