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夕蛩语

作者: 浦卫忠2016年10月12日优美散文

立秋后,天气仍是闷热。午后,我正忙着什么,庭院的角落里传来几声昆虫低低的吟唱,若有若无,我停下手中的活儿侧耳细听,果然是蟋蟀的叫声,便慨叹,秋天是真的来了。而这只蟋蟀,一定不是去年那一只了,那只蟋蟀,在去年初冬里只轻轻一跃,就隐在《诗经》的某一页,在汉字的点画之间成就为永恒的熨帖。

“明月皎皎光,促织鸣东壁”,离蟋蟀的吟唱声这么切近,我知足。至少我不用跟了虫痴们,挤了火车,千里迢迢去胶东宁阳小县寻寻觅觅;也不用去姑苏城下的陆慕古镇,为求购质地细腻温润的泥罐而颠沛伤神。我只需拥有一份闲心思,把生活的脚步放慢半拍,便可尽享眼下这柔弱而绵长的经典咏叹。

我留意起身边的小伴侣来。白天,它们多半是在打盹,叫起来懒洋洋的,有一声没一声。每当夜色降临,它们便开始鸣唱,先是幽幽地,慢慢地,如明月之下山间小溪的流淌。随着夜色的加深,它们叫得越来越欢,到后半夜,劲头就更足,好像到了不知疲倦的地步,月色皎洁的夜晚,便成了它们的良宵。蟋蟀为什么鸣叫?我思忖着,鸣叫,是它们生命的需求,它们在黑暗中等待的时日太长,而生命又太短暂,一生只能看到月儿的两三次盈亏变化。

当然,蟋蟀也有沉默的时候,那就是下雨时。下雨时,它们是在忙着给房子捉漏呢?还是在生闷气呢?不得而知了。

秋日宁静的午后,我独坐在庭院里,在捉摸不定的秋光里,感觉时光静好而忧伤。一些与秋日有关的往事便来到近前。小时候,村边的池塘里放了菱角,秋日,我们姐弟们便在一起扛了木制的菱桶去采菱角。看着由于拥挤而相互叠加、顶出水面的菱角叶片,知道底下藏着许多秘密与惊叹,心中便充满了欣喜。姐弟们轮换着坐上椭圆形的木桶,以手当桨,木桶在大呼小叫之间摇晃着驶离岸边。秋水凉凉的,水中有寸长的游鱼倏忽逗乐,少年的情怀便如菱叶下的秋水一般清澈而灵动。也是在这样宁静的午后,慈祥的祖母在枇杷下做着针线活,慢条斯理地说:“兄弟姐妹就像一棵桃树上的花儿,虽然分了家,但是千万不要忘记,千朵桃花一树开。”而今,祖母已经去世多年,秋夜苍穹里,有两颗发着慈光的星星,便是祖母的眼睛。

有时,年近八十的父母会莫名来到我的小院里,来到曾经生活过的地方,看看打扫过的庭院、搬动过的砖块、亲手植下的枇杷树。明代归有光在《项脊轩志》一文里,曾经提到过。父母看到不再年轻儿子,正坐在庭院里,静对几盆瘦弱的秋菊,读着书报,生活似乎还是老样子,他们便悄悄地退出去了,回到他们的居所,生炉子,烧水,做饭。

一日,跟友人在兴福寺喝茶,友人见古木参天,清潭倒影,居民静穆,便感叹道,生活在这儿的人们一定会感到十分惬意,因为他们就像生活在图画里一样。我接话道:“不一定呀,对于握在手中的幸福,人们往往会视而不见,因为太平常了,平常到像明净的空气一般,便忽视。等到失去了,挣扎过,失落过,寻求过,才会生出怀念的情愫,才会感叹:原来我苦苦追求过的,是我曾经拥有的!”

“七月在野,八月在宇,九月在户,十月蟋蟀入我床下”,能静心聆听蟋蟀吟唱的夜晚,是平安祥和的夜晚。一些属于秋夜的思绪便袭上心头:短暂与永恒,苟且与闻达;童年的伙伴,竹马,桑葚;村边的小河,游鱼,红菱;祖父的背影,水牛,犄角……我便在蟋蟀的低吟浅唱声里,或者酣然入梦,或者无眠。

相关文章

文学百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