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没有月亮的中秋

作者: 宋有理2016年12月09日来源: 张家口日报抒情散文

在人一生中,有些事会忘得一干二净,有些事却深深地印在心底,稍一触动就会清晰地浮现在眼前。前几天接到老同学的电话,说想回当年下乡插队的村子看看,问我能不能去。这让我一下子想起了40多年前的那个风中秋夜。

1968年6月10日,年仅17岁的我作为张家口首批下乡知青,走进了张北县白庙滩公社元山子大队库经堂村,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生活的苦,劳作的累,咬咬牙就能挺过去,最难忍受的是远离父母,被思念和孤寂所带来的情感折磨,尤其是中秋一步步临近,心头所萦绕的那种“独在异乡为异客”的惆怅,更为难以排解。

心情怅然,天公亦不作美。八月十五前一天,竟然毫无征兆地刮起了白毛风雪。天地间仿佛有千万匹银色巨蟒在咆哮厮打,搅起一片白茫茫的寒光。屋里的墙上结了一层霜,水缸结了一层冰,戴着皮帽子,裹着棉被子依然觉得寒气直侵骨髓。挨过一夜,天亮后便觉得浑身乏力,头疼欲裂,刚想翻身起来,眼冒金花,一阵晕眩,不由得又躺了下来。我似睡非睡,似醒非醒地躺着,做着各种稀奇古怪的梦。迷迷糊糊中感到有一只手摸向我的额头,耳畔想起一声轻轻的呼唤,那声音,那身影让我想到了母亲,一种暖暖的温热从心里漾出。我努力抬起依然有些沉重的眼皮,依稀看到了一盏跳动的黄色光焰,油灯的光亮把一个弱小的身影投到了墙上。哦,原来是高大娘———那个无儿无女的孤寡老太婆。没人知道高大娘姓什么,叫什么,只知道她从外地独身一人逃荒来到苦经堂,经人撮合嫁给了穷得丁当乱响的老光棍高侃,此后人们就叫她高大娘。后来有人不知从哪里得知她曾是土匪头子的老婆,逼老高侃和她离婚,老高侃离婚不到一年就病逝了,安葬那天高大娘哭成了一个泪人。高大娘虽被戴了一顶土匪婆的帽子,但村里人依然亲亲热热地称她高大娘,明里批斗,暗中关照。当时年轻的我不明白他们怎么能这样做,对她始终保持着坚定的阶级立场,从未给过一个笑脸,说过一句客气话。高大娘见我睁开了眼,念了一声阿弥陀佛,唠叨开了:“傻小子,这么冷的天,咋不懂得烧炕?家里像冰窖,不冻病才怪呢。”她边唠叨,边从锅里盛了一碗水,递过来吩咐道:“来,先把这碗水趁热喝了。看你的嘴唇都烧起燎泡了。”我这才觉得嗓子干得要冒烟了,高大娘又递过来一盆热水,说:“你先用热毛巾多捂捂嘴和鼻子,往肚里吸点热气,大娘给你弄饭。”我这才发现不仅整盘土炕被烧得热乎乎的,身边还多了一个冒着热气的火盆。此刻尽管风雪还在窗外哮吼,但屋内已经温暖如春了。高大娘麻利地和面、赶片、切条、炝锅、烧水,下锅,打鸡蛋……转眼之间,把一碗香喷喷的面条端到了我的嘴唇边:“趁热吃了,吃完了大娘再给你刮一刮,发点汗,舒舒服服睡上一觉,明天准好。”我做梦也没想到,这个被自己当作势不两立的阶级敌人的老太婆,颠着一双小脚,顶风冒雪地给自己带来母亲般的体贴与关爱

感激、感念、感动,泪水一下子涌出了我的眼眶。“傻小子,哭啥?是不是想家了?”我点点头,又摇摇头。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一时不知说什么。这是我离家后的第一个八月十五,一个没有月亮却又给人无限温馨的中秋,就在这短暂的时间里,我似乎走过了一条漫长的人生之路,一下子体味到了以前不曾体味的一切,明白了以前不曾明白的一切。

抽调回城的第二年中秋,我特意回村去看高大娘,谁知老人家已经仙逝,站在她与高侃老支书合葬的墓前,望着那一轮黄灿灿的中秋月,由小而大,由远而近,高悬于湛蓝湛蓝的天幕之上。看见高大娘映在一泓清辉中,美丽而隽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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