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四月秧门开

作者: 吴孔文2017年05月31日来源: 郴州日报散文随笔

下乡,见白色的塑料棚子,在阳光下有几分明丽。里面的青苗一两寸长,如襁褓中的孩子睡得安静

那是水稻的童年,青葱的日子,满是时间等待。青苗筋骨嫩,见不得大风,受不住大雨,躲在农人搭的小房子里,无声无息地成长。也就一个来月吧,它们就壮实了。此时,一个常说常新的词在乡间逡巡徘徊:开秧门。

杜鹃们在催啊:“阿公阿婆,栽秧插禾。”这样的语言,农人们听得心热,也心焦。开秧门是件大事,得慎重再慎重,一年的收成马虎不得。舂糯米、打香油、买红糖、煮腊肉、磨豆腐……事情一件件累叠着,迅疾而又马虎不得。插秧是力气活,每年插秧都得找亲朋好友帮忙。别人来累苦力,招待不周怠慢了,疏了亲情不说,重要的是会坏自己的名头。

预定的日子终于到了,三亲四友悉数来临。熟犁熟耙的庄稼把式们,简洁地寒暄后直奔主题。白色的塑料棚门早已打开,耖平的水田虚位以待。力气弱的坐着“秧马”拔苗,力气壮的义无反顾地走向水田。一年之中最重要的农事,就在这天开启了。

中饭,吃得简单匆忙,为的是赶时间。下午三四点的时候,得“打尖”。香油炸出来的糯米圆子,肚里填糖,滚滚烫烫地送到田头。田里的人们早就饥肠辘辘了,闻香而来,争先恐后。搭讪、戏谑、调侃、赞叹,饱饱实实地塞满肚子,见缝插针地喝几大碗新茶,一身舒展通泰后,哼着小曲、喊着号子再回田里。吃饱喝足了,得下力干活啊!

晚饭有点奢侈,鸡鱼肉蛋、杯盘碗碟,散散杂杂地摆在桌上。老酒早已在陶壶中嘶鸣,满屋甚至满村都氤氲着酒味儿。累了一天,客气是不必的,敞开肚皮、放开酒量、露出野性,荤荤素素地说,拉拉扯扯地劝,真真假假地进攻与退让,这样的生活图景,也只有开秧门这一天才出现——乡下人简朴,这般近乎奢靡的生活如果泛滥开去,还不造成十室九空家破人离?

这一天的孩子们,虽做些辅助性工作,却也可以大打牙祭。除了烟酒,别的东西都可以放量吃喝。比及过年,开秧门这天可是有过之而无不及。那段时间的每个夜晚,孩子们枕着明月蛙声入眠,梦里,是片片灿灿的金黄。

一家一户的秧门渐次打开,乡村的情绪,被一场场农事点燃、煮沸,直到最后一户人家插秧完毕,村里的秧门才悄然关闭。

我对土地的感恩与敬畏,正是始于一年一度的开秧门。然而如今的乡下,虽也插秧,却难以见到当年开秧门的热闹景象。生养我的乡村啊,旧俗哪去了?壮年哪去了?碎日子哪去了?那一扇扇秧门,只能开在我的记忆深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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