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程

作者: 茯格特2009年12月01日来源: 倚栏轩日志网短篇小说

他们散步,他们拥抱,他们欢笑与疼痛,他们亲吻,最后他们已经失去了所有。
重生
10月时有一次旅行。有预谋的相见。
人生活在阴暗潮湿中,时间久了,会有两种抉择。要么就这样腐烂掉,要么会突然意识到热爱光明。我热爱光明,力所能及地吸吮养料。阳光使心生慰藉,痛苦后撕心裂肺的那种膨胀是一种对阴影的决裂。阳光抚平那些因某些原因而破碎不堪的情绪。
所有的生物都能进行光合作用,不同的是动物吸进氧气放出二氧化碳。其实人只是一种剥离了大部分皮毛杂糅着复杂情感并且深刻感受着的动物。
旅行目的地是西昌。从盐源翻越两座山脉。国道108。那个冠以月城的卫星发射基地。
第一次去是初中毕业。没有忧伤没有牵挂地就去了。有两个三四十岁的男子结伴而行。亦不知道什么是背井离乡不懂得颠沛流离的那种思念。
重生重生,要我带你去邛海吗。很宽阔。对面的小渔村有很辛辣的小吃。他很开心地说。有抽烟过后烟草的气息。
重生是我的名字。那时候我叫他爸。
他年轻时从乡下来到城镇。骑一辆生锈的摩托车,在大街上与一帮人疯得像野兽。后来不疯了。因为有了妻子。开始从不务正业转变过来。
在林业公司有一份工作。
每天上班,有空时会买奶粉,到乡下看妻子,抱孩子。
孩子拿到奶粉,与同村的伙伴们炫耀,非常嘹亮地,我爸爸最有钱,他有开得很快的车,跑起来车后的尘土漫天的飞。
生活平静。还有无数清凉的水井。清澈见底。外公院子后面的一大片竹子。
天是深邃的蓝。干净得让人心痛。
当我4岁。一次车祸在平静中像爆竹一样。
在镇上撞死一个男人。陪大量的钱。公司给付了大半,可是没有了工作。剩下的需要自己承担。
于是全家搬到镇上。他说挣钱方便。
经常酗酒,醉后就打人。发泄积存的怨恨。我经常想起那些,住在租来的逼仄的房子里酒精诱发出的尖叫的场景。那些是无法磨灭的印记。
我7岁,有了一个妹妹。她降生带来的恩赐。家境竟开始好转。
看尽荒凉之后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大喜大悲。
盛开与枯萎,也只不过是一生一殇。
我读高一。又是车祸。因为酗酒,撞伤一名男子。彝族,34岁。从此我看不起这个看似成熟的男人,并再没喊过她。
家里没有拥抱。一起吃饭我总是迅速。没有消化。食物填满胃时的空虚与恐惧让人慰藉。暂时性退却。
你的父母从来不知道什么是偏见,也不受你偏见的影响而心生厌恶。他们从未曾想过看不起你。从你生下来那天他们开始拥有一个使命。无论贫穷无论悲欢,这生都没有变。
他们看你成长,理解你的性格,付出使命。因为他们生下了你,所以无所谓鄙夷。所以你没有资格看不起父母。除非你是孙悟空。
当年龄渐长,回忆往事让你变得成熟。历经痛苦,经验让你成长。生活就这样理智地向前铺开去,无穷无尽。
高三,十月。第二次旅行。
这次独自一人。没有留恋。也没有可以道别的人。突然发现原来在这个小镇自己存在的微弱。有人想起时,就来喊一喊,没有人想起,便被遗忘。
从来没有旅行包。从柜子里翻出以前买的书包。海的深蓝色。很新。
车票。三百块钱。两个苹果。一部用过两年的诺基亚。背在肩上仿佛无物。
10月1号早晨7点。最早的一班车。到车站前时突然想给小Z打电话。我说,这里很冷。你来不来送我。早上七点。
为什么送。
你想来就来。
要是不想来呢。
我能看见她的微漠的笑容。如此娇艳。就这样挂的电话。原来潮湿的记忆可以很轻易就沉淀下去。就像一张白纸泡在水里,时间一长,淡出的只有纸浆。是模糊的。仿佛从未发生。任何事都抵不过时间的洪流。我们无声地渐渐长大。
心怀不忍,不为人知。人人都在奔跑,不再回头,回不了头。
有时可以整天等一个信号。等手机会在需要的时候不停振动。不停会有关心的短信,或是电话。也许苏身旁的人太多,想不起一个卑微的重生。
渐渐不相信真。一味地相信世界另一个地方的某个人会用同样的姿势等着我出现。
车到卫城。漫山遍野有开得很贱的波斯菊。它们的习性适宜这个小盆地的气候。所以开得艳丽。也繁茂。
童年时住的地方,乡下有各色野花。爸种有适宜生长的大花朵。就在黄土筑的屋前华丽的开,环绕着开放。可是他从不摘下来。只是看着它们独自地生长。看它们凋谢,被风吹干,掉落。一生任凭自由。
大多时候人们不明白生与死其实那么单纯。生,就是死的前奏。奏得华丽与否平实与否,都取决于生时的姿势。
一开一谢,很是迅速。
路中苏打来电话问我到没有。她说你快到车站前给我打电话,我来接你。
我说好。
刚挂电话又继续晕车。不太习惯长途的颠簸。也没有单独坐车出过远门。以前家里有车。公车私用。有事时他就忙,无事时他拥有使用权。所以他已经教会我开三菱。一次回乡下看外公。他把车钥匙丢给我,说,你来开。我没想过他会相信一个十多岁的小孩子。
他们相信孩子能成才,相信一切。于是托付大量自己未完成的理想。他们心有不甘,让下一代继续完成。彼此心照不宣。
他们也有很多幻想。幻想哪一天孩子能够骑着高头大马回家,孩子牵着他们苍老的手开心地游荡在大街之上。孩子开心地大声喊叫。
三十公里的路程不到一小时可以到。家乡是一个农场。村民们善良而团结。没有受到过强烈荼靡文化物质的冲击。没有太多的心计。就这样单纯而快乐。没有农活时便可以在屋前随意晒一整天太阳。
我吐得很厉害,到中途平川停车站时已经难受得要死。没有人会关心一个陌路人。我第一次感到没有人问候,那是怎样的一种恐惧。
窗外的植被荒凉得可怕。在想起苏之前。
能让一个男子掉下眼泪的,只能是非常沉钝的利器。那是近乎疯狂的尖叫顶住胸膛。一个女子哭泣是心力交瘁后的释放。可男子不会。
我在感到心痛时沉默,在近乎崩溃前也不会流泪。除了绝望,彻底绝望。
心怀不忍,不为人知。



我想生活在不太繁华的城市。城市繁华了不好,显得空洞。我能理解那些发达国家的逆城市化现象。那些人们只是需要宁静,波澜不惊。
我叫清。住在西昌。初中毕业。考不起高中。我真的尽力了。后来妈同意我读卫校。两年后已经开始实习。专职护士。
这里卫校的名声很差。大多是考不起更高级别的学校或是学习上受挫折后成绩很差的人才会来。
卫校是女生的天下。我们撑起半边天。
西昌学院是二本类院校。临近邛海,市中心以南。许多拥有一些梦想的高三毕业生在些踩下脚印。一印就是四年。韶华暗渡。西昌卫校没有那么正规。校内随处可见各种事情的发生。
两年后我已经实习。在一家不大的医院。每天面对许多需要药物或酸性液体的病人。背的许多理论知识只是一切的基础,重要的是实践。不管你理论多么好,若是生活常识料理也不会,那还是尘归尘土归土的失败。
实习期间每个月有三四百工资。可以应付简单的日常。住在年老的外婆家里,两人相处融洽。房子很小,斑离成旧。一个大院子里,有许多邻居。抬头不见低头见。
很多年前父母离异。听说最近妈又要嫁人了。始终我对他们漠不关心。仅接受每个月的生活费。不能否认的是我仍还没有能力养活自己。感觉寄人篱下。
我的理想是拥有一间属于自己的店铺。当老板娘。每月有经济收入后再打算谈恋爱,然后开心地结婚。相夫教子。安妮说,这个世界自私的男人太多,温暖的男人很稀少。
珍惜每一个身旁温暖你的男子,挑选一个你可以同样温暖他的。然后你们会感到开心。
不要以为自己很有魄力。只能靠自己。要聪明,但不能聪明过份。让人厌倦。
苏在今天早晨打电话给我。早晨四点。她说,清,来接我。火车站。
我爱的苏。声音永远那么温暖。许多年的感情,总是牢不可破。友情在任何时候都是可以真切感受到的。从前到现在。流的那些眼泪,聊的那些秘密,一起用过的首饰。它们始终真真切切地存在着。有时荼靡的物质却是鲜明的标志。印证某些誓言。
二十分钟后我和苏拥抱在一起。我提过她手上不重的行李箱。嘿,丫头,累了吧。
清,我等了你半个小时。***吧你。
不是吧。我觉得我来早了。我向她指停稳后的车厢人潮涌动的车站。
清,你真是聪明的女人。
早晨八点,我们从家里出来。在一家面店吃早点。苏永远是美丽的。面庞隐在热气后像荷花。安静而快乐。
我们读初中时,苏对我说她要考个大学。毕业后工作,等挣够钱买一套房子觉得稳定后就把爸爸接过来。他种有很多艳丽的花,香气袭人。
可是后来我们都没有考上高中。我去西昌读卫校。苏去了成都一所中专。
始终没有隔阂。苏是美好的,可那么容易受伤。
有时她回来就抱着我哭。讲冗杂的经历,一些不能想通的事情。苏常常使我感到心痛。她是那么美好。
苏,你过得怎么样。成都是不是很热。
很热,很热。宿舍里的电风扇是不够用的。中午时我们经常脱光了衣服。我们在宿舍里面疯狂地尖叫。已经是一种习惯。狂妄又自由。
你是不是嫁人了。
为什么这么说。
你的事我有不知道的吗。还是读书那个吗。
是,最小气的那个。重生。等他大学毕业就嫁。我等他五年,他要我嫁给他。
那周呢。

重生
胃在不断翻腾。
这些路程让我想起《头文字D》里的秋名山。很蜿蜒,缓慢爬行。
从前在Google上找过盐源到西昌的公路路线。从几千火的高空望下去,它们像丝带一样散乱。缠绕在山脉间。像蟒蛇。弯过庞大的山脉后进入开阔的平原。方方正正连绵的绿色水稻让我想起周朝的井田制。耕作的奴隶。
我曾希望我只是一个农夫。拥有一个农场,成群的马,一片绿色的田地。能做想做的事,天马行空地思考。有时这代表一种广垠的幸福,让人欣喜到没有深渊。有一个妻子。彼此举案齐眉。彼此没有艳丽的欺骗,没有毒药。彼此心照不宣。彼此幸福得没有担心。直到垂垂老去,又讲以往青春的故事,彼此欢笑。然后看着下一代有我们成长时的影子。同样调皮,开心,狂妄,自信。洋溢单纯。
可是幸福终究是一种幻觉,伪装得让人心生畏惧。有时觉得不可企及。那是一片荒凉的潮湿沼泽。
西昌南汽车站。阳光妩媚,咬得皮肤生痛。眼睛还没有熟悉刚睡醒后的光明。睁不开。与一些因缘分而同样漂泊到这个城市的人群一起呼吸。我眯起眼,找苏。
在你转移注意力的时候,像怀孕一样,时间以不被人觉察的姿势在潜滋暗长。
在明亮的街道上走,看到新奇的商品,苏会高兴地尖叫。清总是不以为然,也许已经太熟悉,失去了陌生感。有些东西熟悉得太熟悉了,翻来覆去也没有感觉。
城市越大,会有越空洞的人群。西昌人的口音含糊。有时我望着他们的嘴却不知道他们想要表达什么。这是不是一种悲哀。
以前突然半夜醒来,发现全身是汗。让人觉得恐惧。因为做恶梦,梦境如同真实。醒时回想起,它们却像泡在水里,触不可及。有时希望能清醒着控制梦里发生的一切,不如意的地方随心所欲。可是灵魂总是在沉睡时幽游,在清醒时消失。心有不甘。
半夜三点我打电话给苏。我说,我做恶梦了。全身是汗。
我看到你和别人像情侣一样接吻。我走上前去要拉你走。旁边的男人突然说,苏爱的是我。她骗了你五年。白痴。
我手足无措。第二天却是我们结婚的日子。
重生。你现在给我打电话就是为了说这个吗。你没睡好。
我对我妹说,我出去买东西。你在家里等你嫂子回来。然后出门。却发现你骗了我。
你知道我接受了你的曾经,现在,将来,可是无法原谅你的欺骗。我以为你始终是一个孩子,不知道撒谎。可是我错了。
重生。我怎么会骗你。我没有离开。你这样会让我很难过。快睡了好不好。
你发誓不会骗我。
我发誓不会离开重生,永远都不会骗重生。好了,快睡觉。几个小时后我还要考试。如果考不好。不能结业。不要想那么多。重生。
安静是突然间的。半夜里没有声音。任何物质都在沉睡。准备黎明新生。苏的声音是一种无形的药,药遍布在全身每一个角落。
突然发觉人是可以脆弱如同婴儿的。
几个小时之后起床。剧烈的头痛。凌晨黑得可怕。还要坚持上课。
因为甲型H1N1流行。学校每天让学生测体温。发现感冒发烧,马上就会跟踪调查。保险工作做得天衣无缝。
前几天县医院死了个学生。在我们学校读高二。医生的记录写着,死于高烧。
这里的仪器检查不出那种流感。全城都诚惶诚恐。
可是我的体温很正常。37度2。
生活仍然继续。

2009年10月1号。夜晚九点。我们站在华泰春天金碧辉煌的大门外面。
苏和我像情侣一样游荡在购物广场。可是什么也不买。风微弱没有声响。她的朋友清认识我,可眼神迷离。我们没有可说的话。我发现清和苏也没有。寂静是最隐忍的方式。
清走得快,有时忽然抬头发现没有了她的踪迹。苏就大声喊,清。
天很暗的时候开始满城找廉价的旅馆。清有家可回。可是苏没有。我也没有。
清熟悉每一条路。服务业集聚的地区。最后在月亮公园找到一家比较便宜的,兼顾食品经营。老板娘穿白色的麻织棉袍。眼睛盯着三个青年不停地看。

相关文章

文学百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