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使能够互不相欠
1
钟伟初到南京时，也不过18岁。花一般的年纪，花一般的少年。
N大是南京最好的也是最古老的大学，青瓦灰砖的教学楼爬满了爬山虎，风过处，小手掌似的叶片不停翻滚。
夏小西就站在墙下，专心致志地画着爬山虎。
她手中快速移动的画笔勾起了钟伟的童年梦。
小时候，钟伟也是酷爱画画的，甚至还有那么一点点的天分，因此深得美术老师的欢心，美术老师一心一意要将他培养成未来的画家，热切地上门游说钟伟的父母，希望钟伟能跟着他学习画画。钟爸爸的想法是，画画属不务正业，只有学好文化课才能考上好大学，将来才能出人头地光宗耀祖。
美术老师含恨而去的画面一直留在钟伟幼小的心灵里。而他，也终于屈服于父亲的威逼利诱，最终完全放弃了画画。十多年来，他一直是个好学生，努力读书，认真考试，最终没有辜负父亲的心思，考上了N大。
他也渐渐忘记了幼年时期的画画梦。
可是此时，夏小西手法娴熟地画那郁郁葱葱的爬山虎，钟伟那被岁月深埋的情感慢慢复苏了，如这向晚的风，一点一点地吹进他的心里，从此挥之不去。
因为那色彩斑斓的画笔，他爱上了夏小西。
他说夏小西，我一生都只爱你。彼时，他真的这样认为。
2
整个大学时期，因为有了夏小西，钟伟的世界变得色彩斑斓起来，他觉得夏小西就像一把锋利的匕首，帮他劈开了那些冷面冷心的数字，他不再是满脑子只有数字的钟伟了，他活泼好动，爱笑爱玩。他喜欢跟着夏小西，帮她背画夹，给她递画笔，为她洗干净染了油彩的外衣。他跟着夏小西画了玄武湖，画了紫金山，画了活色生香的1912。
他喜欢夜色里的1912，国民党时期的建筑，夜幕时分，一盏一盏的灯都亮了起来，人们三三两两去酒吧喝酒，大声唱歌，迷离的灯光里都是迷离的眼睛，他觉得恍如隔世。
真的是恍如隔世呀！
夏小西的同学，都是张扬的艺术青年，他们在昏暗的酒吧里大声说笑，大口喝酒，疯狂扭动着年轻的躯体。
钟伟坐在那里，觉得自己和这一切都是那么格格不入，但是他喜欢。
有女孩子坐过来，很突兀地吻了吻他的脸，然后咬着他的耳朵说，钟伟，我喜欢你！
钟伟霎时红了脸，慌张地看向夏小西，夏小西正在舞池里扭着，并没有留意到钟伟。
吻她的女孩叫曹烨萌，是夏小西的同学。
那是一个有着浓烈美的女孩子，不比夏小西的温婉。
3
第二日他去夏小西的画室接夏小西。
画室还没有下课，钟伟在靠门的椅子上坐下来，专心看夏小西画画。曹烨萌也在，她穿红底紫百合的旗袍，肩膀上披着一条鹅黄色的披肩，披肩的流苏随着她胳膊的摆动而轻轻摇曳着，钟伟诧异于她这惊世骇俗的色彩搭配。
学美术的女孩子都会打扮，人也长得漂亮，华丽的曹烨萌在一群美人中间依然很突出，她的嘴唇过于红润，眼睛又那么大，腰肢仿佛断了一般，人不动也是扭三扭的。
下课的时候，她从钟伟的身边经过，雪白的脖子仰得高高，一副不认识他的样子，她身上浓烈的香水味直直地奔向他的心里。
他的心，忽然就溢满了复杂的情绪。
后来他和夏小西在食堂里又遇见曹烨萌。曹烨萌不吃饭，只打了一份西红柿炒蛋。吃一口，想半天，钟伟很想知道她在想什么。
夏小西说：曹烨萌天生是个狐狸精，她喜欢勾引男人，不过，她一定不会对你有兴趣的，因为你没有钱。夏小西看着钟伟说，曹烨萌最喜欢有钱的男人。
一样是小小年纪，曹烨萌用LV的手袋，涂三宅一生的香水，穿香奈儿的衣服，她整个人站在那里，就是几十万。别人都在背后窃窃私语，说曹烨萌是别人的“二奶”，甚至是“三奶”。
钟伟听得多了，渐渐就有些不相信曹烨萌是个干干净净的女孩子了。何况有几次，他曾撞见一个类似暴发户的男人总是在纠缠曹烨萌。
他越发相信了那些流言。
4
大四的下学期，人心都是惶惶的。
曾经的风花雪月变成了就业压力，毕业生越来越多，可是工作岗位不增反减。钟伟要想和夏小西长相厮守就必须在南京安营扎寨。
简历做得很精美，招聘会也一个一个跟过去。夏小西走了父亲战友的路线，进了杂志社做美术编辑，所以不必跟着求职大军东奔西走。可是顽强如夏小西，在炎炎的夏日，发着烧，不顾母亲的阻拦跟着钟伟四处投简历。
阳光很刺眼，马路上都是明晃晃的，钟伟只觉得眩晕，而身边的夏小西，喘着气，偶尔会咳嗽，眉头全皱在了一起。每当钟伟转身看她的时候，她便立即展开眉头，给他一个冰激凌似的微笑。
钟伟忽然就累了。如一个胀鼓鼓的气球，夏小西的微笑是一根细细的针，在他身上戳个洞，他便彻底泄了气，他不忍心让夏小西跟着他受苦。
5
投出去的简历都石沉大海了，夏小西不停安慰他，讲很多乐观的话给他听，他也安慰夏小西。两个茫然的孩子，站在六月的边缘，广玉兰已经快凋谢了，枯萎的花朵尤其不堪入目。钟伟没想到的是，曹烨萌来找他了。
曹烨萌依然娇娆，一开口就诗意十足，她说钟伟，没有面包的爱情尤其显得悲哀，完美的爱情是建立在富裕的物质基础上的，你是花儿一般的少年，不应该总是皱着眉头。
钟伟茫然地看着她，好半天才明白怎么回事。
曹烨萌自己开了一家设计公司，她想请钟伟帮她打理，给的薪水不低。钟伟的心徐徐打开了，曹烨萌的话，仿佛一股清澈的泉水，慢慢地注入他干燥得就要着火的心脏。
夏小西很高兴，抱着钟伟大笑。
曹烨萌远远看着他们，眼神都是冷冷的。
他开始帮曹烨萌接活，他去谈判，以最优的价格帮曹烨萌拉来许多设计的活儿，曹烨萌时常通宵画设计图，两只眼睛熬得红彤彤的，仿若一只疲劳的兔子。
钟伟忽然心疼，曹烨萌的旗袍似乎变肥了，空荡荡，多了萧索少了摇曳。
6
曹烨萌的所谓公司，其实只有他们两个人。曹烨萌始终不肯再请人，他亦不好问原因。
公司在居民区，是三室一厅的那种，他一间办公室，曹烨萌一间，还有一间做了曹烨萌的卧室。她常常是起床后穿着睡衣就去了办公室，睡衣是桃花色的真丝睡裙，将她身体的曲线全展现出来了，而她是香的，洒不洒香水都那样香。
钟伟是尽量控制自己的，心仿佛像一座火山一般，火焰开始在山底下燃烧，慢慢就烧成了一片汪洋。
他觉得自己又变成了气球，只有爆炸了才足够爽快。他走上前去，抱住了曹烨萌，那么，就让他爆炸一次。
后来他们驱车去了玄武湖，夜色里的玄武湖，平静，安谧，风里裹了水草的湿气，迎面扑来，曹烨萌的眼睛，在月光下闪着光。她说钟伟，我们可以买一栋房子，面朝玄武湖，春暖花开。曹烨萌并不知道，玄武湖有水，有树，有郁郁葱葱的草，就是没有花。
夏小西的工作比较轻松，所以时常翘班来找钟伟。
曹烨萌的小脸像帘子一般挂起来。钟伟只说，他需要时间，夏小西是个很脆弱的女孩子。
7
曹烨萌给的薪水不低，钟伟渐渐便有了积蓄，他学着炒股，凭着理科生特有的对数字的敏感，股市尽管浮浮沉沉，他却是永远浮起来的那一个。
曹烨萌说自己怀孕了的时候，钟伟淡淡地说，要不，我陪你去医院吧！曹烨萌看着他，很坚定地摇摇头，他是一早就知道，曹烨萌自己认定的事不会轻易改变，可是钟伟已不是当初找不到工作的钟伟了，他挑挑眉毛，语气淡淡地说，谁知道孩子的父亲是谁呢？曹烨萌白了脸，伸手就给了他一巴掌。
这一巴掌落在他的脸上，他的心反倒是定了下来，从此算是两不拖欠了。
他组建了自己的公司，反正曹烨萌已经失踪，她的客户也没有人接管，钟伟接了过来，他想，也算是替她善后不是吗。
他向夏小西求婚。
夏小西说曹烨萌走了，去了山西，再也不回来了。
夏小西继续说，曹烨萌的爸爸是山西煤矿老板，所以她很有钱。大学时候那些传言，其实不是真的风雨亭。
夏小西又说，你们的事，曹烨萌都告诉我了。她留在南京开公司，也是因为你，你欠不欠她的，你心里最清楚。
钟伟初到南京时，也不过18岁。花一般的年纪，花一般的少年。
N大是南京最好的也是最古老的大学，青瓦灰砖的教学楼爬满了爬山虎，风过处，小手掌似的叶片不停翻滚。
夏小西就站在墙下，专心致志地画着爬山虎。
她手中快速移动的画笔勾起了钟伟的童年梦。
小时候，钟伟也是酷爱画画的，甚至还有那么一点点的天分，因此深得美术老师的欢心，美术老师一心一意要将他培养成未来的画家，热切地上门游说钟伟的父母，希望钟伟能跟着他学习画画。钟爸爸的想法是，画画属不务正业，只有学好文化课才能考上好大学，将来才能出人头地光宗耀祖。
美术老师含恨而去的画面一直留在钟伟幼小的心灵里。而他，也终于屈服于父亲的威逼利诱，最终完全放弃了画画。十多年来，他一直是个好学生，努力读书，认真考试，最终没有辜负父亲的心思，考上了N大。
他也渐渐忘记了幼年时期的画画梦。
可是此时，夏小西手法娴熟地画那郁郁葱葱的爬山虎，钟伟那被岁月深埋的情感慢慢复苏了，如这向晚的风，一点一点地吹进他的心里，从此挥之不去。
因为那色彩斑斓的画笔，他爱上了夏小西。
他说夏小西，我一生都只爱你。彼时，他真的这样认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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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个大学时期，因为有了夏小西，钟伟的世界变得色彩斑斓起来，他觉得夏小西就像一把锋利的匕首，帮他劈开了那些冷面冷心的数字，他不再是满脑子只有数字的钟伟了，他活泼好动，爱笑爱玩。他喜欢跟着夏小西，帮她背画夹，给她递画笔，为她洗干净染了油彩的外衣。他跟着夏小西画了玄武湖，画了紫金山，画了活色生香的1912。
他喜欢夜色里的1912，国民党时期的建筑，夜幕时分，一盏一盏的灯都亮了起来，人们三三两两去酒吧喝酒，大声唱歌，迷离的灯光里都是迷离的眼睛，他觉得恍如隔世。
真的是恍如隔世呀！
夏小西的同学，都是张扬的艺术青年，他们在昏暗的酒吧里大声说笑，大口喝酒，疯狂扭动着年轻的躯体。
钟伟坐在那里，觉得自己和这一切都是那么格格不入，但是他喜欢。
有女孩子坐过来，很突兀地吻了吻他的脸，然后咬着他的耳朵说，钟伟，我喜欢你！
钟伟霎时红了脸，慌张地看向夏小西，夏小西正在舞池里扭着，并没有留意到钟伟。
吻她的女孩叫曹烨萌，是夏小西的同学。
那是一个有着浓烈美的女孩子，不比夏小西的温婉。
3
第二日他去夏小西的画室接夏小西。
画室还没有下课，钟伟在靠门的椅子上坐下来，专心看夏小西画画。曹烨萌也在，她穿红底紫百合的旗袍，肩膀上披着一条鹅黄色的披肩，披肩的流苏随着她胳膊的摆动而轻轻摇曳着，钟伟诧异于她这惊世骇俗的色彩搭配。
学美术的女孩子都会打扮，人也长得漂亮，华丽的曹烨萌在一群美人中间依然很突出，她的嘴唇过于红润，眼睛又那么大，腰肢仿佛断了一般，人不动也是扭三扭的。
下课的时候，她从钟伟的身边经过，雪白的脖子仰得高高，一副不认识他的样子，她身上浓烈的香水味直直地奔向他的心里。
他的心，忽然就溢满了复杂的情绪。
后来他和夏小西在食堂里又遇见曹烨萌。曹烨萌不吃饭，只打了一份西红柿炒蛋。吃一口，想半天，钟伟很想知道她在想什么。
夏小西说：曹烨萌天生是个狐狸精，她喜欢勾引男人，不过，她一定不会对你有兴趣的，因为你没有钱。夏小西看着钟伟说，曹烨萌最喜欢有钱的男人。
一样是小小年纪，曹烨萌用LV的手袋，涂三宅一生的香水，穿香奈儿的衣服，她整个人站在那里，就是几十万。别人都在背后窃窃私语，说曹烨萌是别人的“二奶”，甚至是“三奶”。
钟伟听得多了，渐渐就有些不相信曹烨萌是个干干净净的女孩子了。何况有几次，他曾撞见一个类似暴发户的男人总是在纠缠曹烨萌。
他越发相信了那些流言。
4
大四的下学期，人心都是惶惶的。
曾经的风花雪月变成了就业压力，毕业生越来越多，可是工作岗位不增反减。钟伟要想和夏小西长相厮守就必须在南京安营扎寨。
简历做得很精美，招聘会也一个一个跟过去。夏小西走了父亲战友的路线，进了杂志社做美术编辑，所以不必跟着求职大军东奔西走。可是顽强如夏小西，在炎炎的夏日，发着烧，不顾母亲的阻拦跟着钟伟四处投简历。
阳光很刺眼，马路上都是明晃晃的，钟伟只觉得眩晕，而身边的夏小西，喘着气，偶尔会咳嗽，眉头全皱在了一起。每当钟伟转身看她的时候，她便立即展开眉头，给他一个冰激凌似的微笑。
钟伟忽然就累了。如一个胀鼓鼓的气球，夏小西的微笑是一根细细的针，在他身上戳个洞，他便彻底泄了气，他不忍心让夏小西跟着他受苦。
5
投出去的简历都石沉大海了，夏小西不停安慰他，讲很多乐观的话给他听，他也安慰夏小西。两个茫然的孩子，站在六月的边缘，广玉兰已经快凋谢了，枯萎的花朵尤其不堪入目。钟伟没想到的是，曹烨萌来找他了。
曹烨萌依然娇娆，一开口就诗意十足，她说钟伟，没有面包的爱情尤其显得悲哀，完美的爱情是建立在富裕的物质基础上的，你是花儿一般的少年，不应该总是皱着眉头。
钟伟茫然地看着她，好半天才明白怎么回事。
曹烨萌自己开了一家设计公司，她想请钟伟帮她打理，给的薪水不低。钟伟的心徐徐打开了，曹烨萌的话，仿佛一股清澈的泉水，慢慢地注入他干燥得就要着火的心脏。
夏小西很高兴，抱着钟伟大笑。
曹烨萌远远看着他们，眼神都是冷冷的。
他开始帮曹烨萌接活，他去谈判，以最优的价格帮曹烨萌拉来许多设计的活儿，曹烨萌时常通宵画设计图，两只眼睛熬得红彤彤的，仿若一只疲劳的兔子。
钟伟忽然心疼，曹烨萌的旗袍似乎变肥了，空荡荡，多了萧索少了摇曳。
6
曹烨萌的所谓公司，其实只有他们两个人。曹烨萌始终不肯再请人，他亦不好问原因。
公司在居民区，是三室一厅的那种，他一间办公室，曹烨萌一间，还有一间做了曹烨萌的卧室。她常常是起床后穿着睡衣就去了办公室，睡衣是桃花色的真丝睡裙，将她身体的曲线全展现出来了，而她是香的，洒不洒香水都那样香。
钟伟是尽量控制自己的，心仿佛像一座火山一般，火焰开始在山底下燃烧，慢慢就烧成了一片汪洋。
他觉得自己又变成了气球，只有爆炸了才足够爽快。他走上前去，抱住了曹烨萌，那么，就让他爆炸一次。
后来他们驱车去了玄武湖，夜色里的玄武湖，平静，安谧，风里裹了水草的湿气，迎面扑来，曹烨萌的眼睛，在月光下闪着光。她说钟伟，我们可以买一栋房子，面朝玄武湖，春暖花开。曹烨萌并不知道，玄武湖有水，有树，有郁郁葱葱的草，就是没有花。
夏小西的工作比较轻松，所以时常翘班来找钟伟。
曹烨萌的小脸像帘子一般挂起来。钟伟只说，他需要时间，夏小西是个很脆弱的女孩子。
7
曹烨萌给的薪水不低，钟伟渐渐便有了积蓄，他学着炒股，凭着理科生特有的对数字的敏感，股市尽管浮浮沉沉，他却是永远浮起来的那一个。
曹烨萌说自己怀孕了的时候，钟伟淡淡地说，要不，我陪你去医院吧！曹烨萌看着他，很坚定地摇摇头，他是一早就知道，曹烨萌自己认定的事不会轻易改变，可是钟伟已不是当初找不到工作的钟伟了，他挑挑眉毛，语气淡淡地说，谁知道孩子的父亲是谁呢？曹烨萌白了脸，伸手就给了他一巴掌。
这一巴掌落在他的脸上，他的心反倒是定了下来，从此算是两不拖欠了。
他组建了自己的公司，反正曹烨萌已经失踪，她的客户也没有人接管，钟伟接了过来，他想，也算是替她善后不是吗。
他向夏小西求婚。
夏小西说曹烨萌走了，去了山西，再也不回来了。
夏小西继续说，曹烨萌的爸爸是山西煤矿老板，所以她很有钱。大学时候那些传言，其实不是真的风雨亭。
夏小西又说，你们的事，曹烨萌都告诉我了。她留在南京开公司，也是因为你，你欠不欠她的，你心里最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