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福叔

作者: 刘乙苏2017年05月10日来源: 邢台日报情感散文

怎么都不会想到,一个大我二十多岁的大福叔,一个本本分分的老农民,竟能这样让我揪心牵挂、让我朝思暮想、让我辗转纠结,他像一枚烙印,深深地刻进我的心灵神府,一辈子也忘不掉。

大福叔与我们家四代为邻,无论老宅,还是移民搬迁后的新家,总是我们家在巷里,他家在巷口。不知是哪辈子结的缘,两家四代相好,亲如一家,像是谁也离不开谁。

大福叔中等个儿,长方脸庞,性格内向,少言寡语,耳朵很聋,见了人脸上总是挂着微笑,算是给人打招呼。留着从我记事起就不曾改变过的农村老式分头,透露着山里人的实在憨厚。也许由于他年轻时常年干木匠活的缘故,背有点驼,走起路来不紧不慢,四平八稳,和他的为人做事一样,平静如水。

他没念过书,却酷爱读书。凭着用小木棍儿和土坷垃认识的几个字,竟能将好多书囫囵吞枣似的读个大概,懂个大概,给村里人讲故事时也就讲个大概。用俺娘的话说:“你大福叔可是个大能人,天南海北,从古到今没有他不知道的事。大福叔是小村里文盲中的文化人。”

我和大福叔交往是在一九八六年的春天,那时我刚从教育界调到老家的乡政府工作。从此,每次回娘家,家里便多了一个等我盼我的人,那就是大福叔。我在家呆多长时间,叔就陪我多长时间,直到我要离开。整整二十五年,一次都没落过。

二十五年里,大福叔找我都为一件事——开发张沟河。表面上沉默寡言的大叔,心灵深处却有一团火。他那宽阔而博大的胸襟,装的全是小村人的百年大计,是乡亲们走上富裕的宏伟设想。

张沟河,又名九道湾,在我们村后。从沟口到沟的尽头有五公里长。这里一年四季流水潺潺、清澈见底,山高沟深、怪石嶙峋,层层叠叠的传说故事美丽动人。诸如:猫山、天井、日月把门、韭菜山等,真可谓河有多长,故事就有多长。

在大福叔眼里,这就是财富,这就是乡亲们翻身致富的希望。

为开发张沟河,叔不知写下多少只有自己才认识的那些缺胳膊少腿的字。摞起来足有一尺多厚的烟纸、旧挂历、孩子们用过的废本子、各式各样花花绿绿的纸片儿,密密麻麻写满了只有他自己才能读懂的传说故事和规划。

在大福叔心里,我就是他的梦。叔一遍又一遍地对我说:“只有你能实现我的愿望。”叔太相信我了。

从此,张沟河里筑水库,水库养鱼致富;水库两边山上搞绿化;将这条河里几十个动人故事穿成串儿;山顶建座毛主席庙。一张张山水旅游的蓝图、花花绿绿的纸片儿、纸片儿上插着小红旗的山山硇硇等,大福叔将他的日思夜想一沓沓地交给我。二十多年,我回过多少次娘家,叔就给我递过多少次纸片儿。

大福叔老了,八十多岁的他,再去等我陪我时,手里多了一根拐杖。然而,患有严重关节病的大福叔,仍不停地写着,一天都不曾间断。屋门口放个小板凳,一把老式座椅当桌儿,戴个用线绳儿代替眼镜腿儿的老花镜,用无数根长长短短的铅笔头,常年累月地倾吐着他心里的全部。随着纸片儿的不断增厚,我的心也在一天天沉重。

我在乡政府虽是个头儿,可那是个吃财政的穷政府,我没有力量去实现叔的愿望。可我没有勇气告诉他这些,我怕伤着叔,我怕伤着他心中的梦。因此,我只有一遍遍向他说:“叔,写吧,一定会实现的,让我们共同努力。”为能走通招商引资这条路,我曾四处奔走,遗憾的是,当时大环境不在那儿,再怎么心急如焚,也只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每次回娘家我便早早犯了愁,我无法面对我的大福叔。回家前几天我就开始一笔一画地给叔写信(因为他耳背无法交流),把他心里想的和我要安慰鼓励他的话全都写上去,让他心里永远有把火,永远有盼头。每次我都给他带点吃的,每年为他买几瓶钙片。我怕他腿脚不好,我怕他不能再去娘家盼我、等我、陪我。

叔病了,病得很重。我去看他,他吃力地说:“不能再写了!”我止不住泪如雨下。我哭喊着:“叔,我正在写传说故事,我要出一本书,封面是你的名字。我会把书发给村里的每一户,让乡亲们世世代代记着您。”叔笑了,我却哭了。

大福叔走了,带着他的纯朴和善良、带着他的梦、带着他对故乡的一片赤诚、带着他未了却的那份心愿永远离开了这个世界,离开了我。

我没敢去送他,只捎去了丧礼。我辜负了老人二十五年的心血,我终没能实现他的平生夙愿。是因为我的存在,才让叔整整写了二十五年啊!每想到这儿,我的心就有一种负罪感。

一有闲暇,我便翻腾着叔生前给我的那些红红绿绿的纸片儿,我像读天书似的猜测着里面的故事。有时我需要去当地走访。无论如何“张沟河的传说”一定要写出来,那是我对叔的承诺。当了解到有人要承包张沟河时,我立即找到他们,向他们提出开发建议,并心甘情愿为他们义务服务,只愿张沟河能开发成功。传说故事一出版,我就会拿上几本立在叔的坟前告诉他:“叔,你写的故事我帮你整理好了,请安息吧!”只有到那时,我的心才能略微平静,才能告慰叔的在天之灵。

大福叔,一位让我内疚一辈子的老人,一位让我思念一生的亲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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