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竹风松入翠微

作者: 张凌云2018年01月30日来源: 潮州日报现代散文

一直对雪竹有着莫名的好感。总觉得以竹之纤细修长,在白雪遮掩下该是极美,就像风姿卓然的晋人披着白色的大氅,远远望去如同仙人。尤其是因风起,竹丛随之左右摇荡,间或传来簌簌雪落的声音,好似酒后的仙人步履踉跄,长袖善舞,那种令人心旌神摇的感觉更是妙不可言。

所谓爱之深,则责之切,对雪竹的喜好常纠结于一种矛盾的情结里。若天气阴暝,固然雪大雾浓,雪竹自是仪态丰腴,可又怕雪太重折断了枝叶,若天气晴好,蓝天翠竹白雪交相辉映,景色尤当更甚一筹,但又怕太阳出来雪化得太快,好不容易盼到的雪竹图就会香消玉殒。最好是雪落得快,而化得慢,在蓝天映衬下如一幅凝固的风景,留待我们慢慢欣赏。

由于这种微妙的情结,我常会想到一幅字来,王羲之的《快雪时晴贴》,尽管本来似乎没有关联。王羲之的这幅传世名作,寥寥数言,并未涉及竹,我却愿意联想到书圣是望着庭院中的一帘翠竹,在阳光照耀下流露出迷人的光芒而心情大好,于是一挥而就成就书法史的一段传奇。或许因为古人含蓄,讲究意在言外,不着一字尽得风流,或许因为他有个爱竹如命的儿子,那个“何可一日无此君”的王子猷,有其父必有其子,所以我宁愿想像王羲之是对着雪后初霁的竹林寄托他的喜悦之情的,也把这种含蓄蕴藉却隽永久长的审美情趣传递给后人。

有竹,必然要提到松。岁寒三友中,梅是早春才开,漫漫严冬里,事实上只有松竹为伴。从历史的逻辑看,对梅的咏赞宋元以后才开始流行,此前一直是松竹相提并论。《诗经·小雅》:“如竹苞矣,如松茂矣。”即使到了宋代,人们也从不吝惜对松竹的赞美,辛弃疾就说:“一松一竹真朋友,山鸟山花吾弟兄。”唐诗宋词中,称颂松竹的佳句比比皆是,如“青山有雪松当涧”、“雪竹低寒翠”、“雪松霜竹雨余山”等等。

松为百木之长,在中国文化中有着不可替代的象征。荀子曰:“岁不寒,无以知松柏;事不难,无以知君子。”松是树中的伟丈夫,我也从来喜欢松树,不过与雪竹相比,对雪松就没有那么期待和偏爱了。

大概因为松姿巍巍,再大的雪也难以使其折腰,就像小时候学过的陈毅元帅的诗:“大雪压青松,青松挺且直”,松树在我眼里永远是那么伟岸笔直。单位大院里有几棵大松树,学名就叫雪松,终年常绿,有一年下大雪,不过是枝头点上了淡妆,最多像戴上了一顶浅浅的帽子,对整个枝干并无大碍,更没有雪竹随风摇曳生姿的妩媚,很快天晴,雪化,一切又和平常无二,所谓雪松,不是雪中之松,而是终年常青的不变之松。

这也许才是松之精髓。松树从来不靠外因增色,依靠的却是内在的气势力量。还以唐人许浑的那句“青山有雪松当涧”为例,大雪满山,松树却当涧溪之用,一个当字,就把松树的威仪与襟怀写活了,难怪也只有松树,古人才不吝赋其高格,多予人格化的写照,如赞嵇康,“肃肃如松下风”、“岩岩若孤松之独立”,卓尔不群的高士形象跃然如画,不知后来的词牌名风入松,是否发端于此,但那种笑纳风雪却又不为所动的神采,才是松树最打动人的地方,这一点,又跟竹有几分相似了,“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尽管竹比松显得有些柔弱,其内里却是相通的。

所以还是司空图的《诗品》概括最为精妙:“娟娟群松,下有漪流。晴雪满竹,隔溪渔舟。”司空图将松竹作为清奇一格的主要象征,尤其是用娟娟群松、晴雪满竹状其形貌,既写活了诗格的高缈意境,又写活了松竹的丰神俊迈。清奇,与生俱来的一股气脉,是骨骼清奇,更是气质清奇,虽沾土而不染,虽化污而不浸,无论雪落泥滚,霜凌风侵,到头来依然身倚一泓碧水,一岭苍山,还是那么青翠动人。

是的,在无穷的造化面前,有青松翠竹与我们为伴,应该要感到满足了。特别是在这凛冽的隆冬里,眼里无论晴雪也好,松竹也好,都始终跃动着一袭绿衣,让人感到春天的暖意。“雪竹风松醉格高”,那么,就让我在微醺的醉意里,看着雪竹,看着风松,慢慢地半眯双眼,到达行吟深处的那抹翠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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