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镇图书馆

作者: 沉香2016年05月06日现代散文

莽莽高黎贡山西麓,火山和温泉环绕着金色平畴。山影如黛,云雾迷蒙,给这片六百年前屯垦戍边者世代生息而成的古镇晕染了一抹水墨气。乡间的路是火山石铺的,既平整又干净。村前那有点遗世独立韵味的大石牌坊,是和顺的大门。荷叶蓬蓬的湖中,一座古雅小亭,是为纪念本乡的教育家寸树声先生而立。

上小石拱桥,桥下河水脉脉地流着,鸭鹅悠游,白鹭站在倒伏的树干上啄洗羽毛。穿过青瓦白墙的桥门洞,但见同样风格的民居依山迤逦,蔚为壮观。店铺里,翡翠、琥珀、黄龙玉闪闪发亮,让人陶醉。

腾冲是西南丝绸之路的边陲重镇,远道而来的商队从这里出境,经缅北密支那,到印度雷多,至伊朗、阿富汗,进而通向欧洲。“走夷方”的和顺人赶着马帮翻越栈道驮回缅甸的玉石,元明时期腾冲成为翡翠的集散地和加工厂。商路亦为文化的通道。1924年,和顺旅缅华侨中的进步青年,回乡开办了一个小小的“阅书报社”,四年后扩为图书馆,1938年新馆落成。建馆经费和馆藏图书全部来自本乡华侨、乡贤和村民捐赠。

七十多年过去,这座图书馆看起来依然巍峨挺拔,气宇不凡。它坐落在面向村口的坡上,门楼居高临下,上悬“和顺图书馆”匾额,笔力遒劲,由本乡举人张砺题写。中门仿原苏州东吴大学西式校门,由胡适题匾。院中花木扶疏,一幢半亭回廊式二层楼房,为阅览室。之后是藏书楼。现藏《杨升庵全集》《武英殿聚珍丛书》《九通全书》《四部丛刊》《云南通志》等古今图书七万余册,以科技和文艺读物为主,三分之一是古本木刻线装书及二十世纪初的出版物,并有地方史料、文人手稿及120多种报刊。

历任馆长都是本乡的学者、教育家。曾在西安临时大学、西北联大任教的留日学者寸树声,1940年回乡后致力于中小学教育,兼任图书馆第三任馆长。他在昆明招聘因抗战流亡的外省专业人才担任教师,赴缅甸在华侨中募集办学经费,从上海、昆明等地购置图书。他说:“乡村的学校应与社会打成一片,存在于社会内成为人民所爱护的指导中心,不应该使学校成为象牙之塔的特殊的存在、使学生成为高蹈的与社会及生产脱离的特殊人物。”“应该是养成在教室里在图书馆里是优秀的知识的学习者,出了教室图书馆又是优秀的生产者——一种新型的人才”。

阅览室中,一位老者正在看报。老人家说劳作之余他常来,把馆中的医药书几乎都看遍了。全村六千多人,有一半多持借书证。供读者伏案的桌椅和靠墙而立的图书索引卡片柜是1938年打造的。墙上有一副楹联,“书自云边通契阔,报来海外起群黎”,记录了图书馆初创时的艰辛。从上海订阅的报刊寄到时已成了旧闻,始创者们将运输路线改从水路运到缅甸,再由马帮沿丝绸古道驮来,到达乡人手上。

二楼更加宽敞明亮,透过窗子,看到院中的三角梅开得热烈,远处是青山白云黄色稻田,宁静中又有一丝悲壮的英雄之气萦绕。这里曾是二战滇缅抗战的战场,史迪威公路的必经之地。1942~1944年腾冲沦陷期间,图书馆及时疏散,没有受到大的影响。1944年7月,日军预谋烧掉和顺乡,获知情报的预二师骆鹏营长率兵驰救,击退敌人,小镇完好地保存下来。此后,远征军部队进驻和顺乡。20集团军总司令部驻图书馆,霍揆彰在此指挥腾冲攻城战斗。乡人回忆:“当时我们十多岁的娃娃,出入图书馆,虽有层层岗哨,也不大受阻止……有时一听见美国飞机来,就跟着美军顾问跑到后山,看他们用无线电与机上联系,轰炸来凤山和腾冲城墙……”

走出图书馆时,我想起博尔赫斯的一句话,“如果有天堂,天堂应该是图书馆的模样”。岁月更迭,图书馆开放、平等、自由、秩序的精神永恒。图书馆是小镇人自己亲手建立起来的,它不仅启迪了乡人的思想,还凝聚着那种血脉相连的乡情。一代代和顺人遵循乡约和传统,汲取外界新知,创新自治,使得家乡“云涌吉祥,风吹和顺”,人才辈出,一些教育理念在今天看来仍有现实意义。现在海外的和顺人比在乡的还多。当年,“走夷方”的人们在河边建了多座洗衣亭,“梦魂五夜萦乡绪,风雨一亭动杵声”,那份游子之心与他们走向世界的背影,铸入了图书馆的传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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