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棉袄

作者: 魏玉贞2016年01月16日情感散文

俺娘记得那是1942年的农历腊月十二,正逢张士府大集。寒冬腊月的天气,天寒地冻,滴水成冰。院子里的柴火垛上、屋顶的蓝瓦片上、远处的田野里,都覆盖着一层白茫茫的霜雪。她说那天清早起来,就没看见俺爹。前一天晚上她听俺爹说,今天各区抗日武装要在咱抗日八区根据地召开大会,他准是一早忙活去了。

俺娘从院子里抱了柴火,砸开水缸里的冰,生火做饭。

俺娘是春天从李大鼻村嫁到俺小胡家村来的。嫁过来后,她知道了俺爹是共产党员,经常跟咱八区的八路军一起抗日,她就包揽下所有家里地里的活,家里来人开会,她就在门口搬个凳子坐着,一边纳鞋底,一边放哨,她也没少为咱队伍里的事忙活。

太阳都一竿子高了,俺娘的饭早做好了,俺爹还是没回来。她紧了紧身上的红粗布棉袄,准备出门去看看。她刚起身,突然听见东南方向传来嘈杂的叫喊声和噼噼啪啪的枪炮声!她的心突突突狂跳起来,心想不好了,今天正赶上四面八方的抗日英雄来咱八区开大会,这个时候日本人来捣乱了!她急忙插好大门的门栓,关紧屋门,抓起门后的铁锨,心想:日本兵万一进来,我就和他拼命!

枪声越来越密,村前村后响成一片,俺娘的心也越收越紧。这时,大门上传来笃笃笃的敲门声:“老乡!老乡!”两声急促而微弱的叫声。俺娘断定是咱队伍上的人,急忙打开大门,看见一个年轻的八路军战士坐在门外,脸色苍白,鲜血染红了一条胳膊……

俺娘急忙把他扶进门,二话没说,脱下身上的红粗布棉袄,给他包扎受伤的胳膊,把他拉到南墙根底下的玉米秆垛下,把他塞进去,再用玉米秆盖好,嘱咐他说:“无论发生啥事儿,我不叫你,千万不要出来!”

俺娘回屋找了一件俺爹的破夹袄穿上,拿起猪食桶,不慌不忙地来到院子里的猪圈旁装作喂猪。这时,两个端着枪的日本兵冲了进来,先冲着俺娘叽里哇啦嚷了一通,俺娘装作听不懂,一直摇头摆手,一个日本兵拿枪托捣了俺娘两下,又踹了俺娘两脚,他们跑到屋里乱翻一气,接着跑出来端着刺刀冲着院子里的玉米秆垛到处乱戳……

俺娘的心这时候都提到嗓子眼儿了!幸亏日军士兵没发现什么,匆匆忙忙地跑了出去……

噼噼啪啪的枪声响了一整天,俺娘的心,也像井里打水的桶,七上八下,来回提着……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枪声也稀稀拉拉地远了。村子里渐渐有了人畜走动的声音,俺娘这时才敢把那个八路军战士从玉米秆垛里扒了出来,那人脸色灰暗,喘气还匀称,幸亏俺娘的红棉袄包扎住伤口,没有再流血,敌人的刺刀也没有戳到他。俺娘赶忙把他扶到屋里的热炕上用棉被捂着,又给他喝了两碗热地瓜粥,看着他的脸渐渐有了血色。他哆嗦着嘴唇,激动地对俺娘说:大嫂,多亏你救了我一条命啊……俺娘连连摆手说:“兄弟,你是为咱老百姓打鬼子,你就是咱的亲人,俺不救你,谁救你?”俺娘看到他的泪水打湿了眼眶。

掌灯时分,俺爹疲惫不堪地回来了,说这次开会走漏了消息,日军调集大批兵力来扫荡,我军将士奋力突围,敌我都损失惨重,幸亏咱小胡家村的老百姓,很多人家都掩护营救了咱们的八路军战士。

这天夜里,这位年轻的八路军伤员执意要走。临走时他要解下俺娘的红棉袄还给她。俺娘说:“好兄弟,就让俺的棉袄给你护着伤口吧,等你找到队伍,把伤养好,多打几个敌人,把侵略者赶出中国去,就等于还俺的棉袄啦!”

就这样,这个八路军战士,胳膊上缠着俺娘那件红粗布棉袄,俺爹把他送出老远,看他消失在寒冷而苍茫的夜色里……

多年后,俺娘说,总是梦见那个受伤的战士,梦见他穿着整齐的军装,站在俺家门前,双手托着那件红棉袄,高高兴兴地叫着大嫂;又梦见他在和平的年代里生活幸福,娶妻生子,儿孙满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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