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在语言背后的故事

作者: 王树理2016年01月22日情感散文

飞机起飞时,已是日落西山。

透过飞机的舷窗,远天上一弯清辉烁烁的新月,像是刚刚被淘洗过的水晶石,亮得奇特,亮得新艳,亮得温润而光泽,亮得让人感觉到正在享受一种冥冥之中的护佑与幸福。起初,我还以为是机翼上的信号灯在闪烁,但仔细一看,那确是一弯新月。是一弯看罢之后就叫人的心尖子通透起来的新月。

斋月的第二天,我领受了一项公务。因为封斋,我努力把持着自己,让自己保持静定。想下了飞机就去完成昏礼的拜功。遗憾的是,这个如意算盘被机场方面飞机晚点的通知给打乱了。

活了大半辈子,看过无数次新月。小时候,每到开斋节的前一晚,礼拜寺开斋梆子敲响之前,总要在大人们的帮助下搬着梯子爬到房顶,看那新月升起的圣洁,分享新月上升时带给人类的新生、吉祥和那初始光亮传递的新的希望。但像今天这样在万米高空看新月的容颜,我还是头一次,我想先人把新月作为“人事和朝觐的计程”,许多礼拜寺的穹顶上也有一弯新月作为标识,或许就是因为新月象征着人类文明的新时光吧。她纯洁、干净、美好,看一眼就让人心灵得到净化,又容易让人联想到造物主的伟大、公正和至真至纯。

在万米高空的我离月亮近了呀。离月亮近能说明什么?是否应该更加自觉地进行自我净化?我正这样忘情地思考,彬彬有礼的空姐来到跟前:“先生,这是你的清真餐。”

我接过餐盒,下意识地看了看手表,开斋的时间到了。于是,我默诵着清真言,并由衷地感叹了一句:苏布哈尔南拉西。

B座上一位戴着浅绿色头巾、怀抱一个睡着了的小男孩的年轻女子问我:“先生,你是回回?”

“是的。”我答应着。

女孩眉宇间露出一丝兴奋:“色俩目,我也是。你能帮我照看一下孩子吗?”

“当然。”我答应着试探地问:“这孩子……”

“他爸爸是一名军人,妈妈是一位设计师。去四川支援灾区了。”女孩一边说着,一边把熟睡的男孩抱给我。

天边的月牙儿像是大自然冥冥之中眯起的一道眼缝,把世间所有的光聚焦在这个令人难忘的时刻。月光洒在孩子的脸上,让那原本就洋溢着天真的脸,显得更加可爱。

我仔细端详那个熟睡的男孩:长得真好,方头大脸,深目隆准,红里套白的脸蛋细嫩而又健康。虽然还在熟睡,但从那双眼睛的轮廓就可以看出,睁开来一定是一双炯炯有神的大眼。高高的鼻梁上渗出淡淡的汗珠,一扇一扇的鼻息像是在一双爱抚的大手助推下向着前方远去的涓涓细流,恬静得真想贴着他的小脸蛋亲一口。

这个抱着孩子坐飞机的,该是孩子的什么人呢?姑姑?小姨?姐姐?——我正这么胡思乱想,姑娘从卫生间回来了。她告诉我,她只是孩子幼儿园里的一名幼儿教师。孩子的妈妈是今年春天被批准到四川的北川县参加援川工作的。孩子的父母都是回族人。孩子的妈妈临走的时候,考虑到我是这个托儿所惟一的回族老师,照顾孩子生活上方便一些,就把孩子委托给我。委托,一个多么沉重的字眼,是责任,也是风险!别说有个好歹,就是头痛脑热也急人呢。可一想,孩子的爸爸妈妈也都是为了别人才去的呀,我就不能把孩子照顾好?这世界呀,就像一条大河,有丰水期就有枯水期,需要大伙齐心协力,互相帮衬,经常的疏浚、维护。你说呢?先生。

哦。我点点头。看得出,姑娘为孩子付出了真心的爱。这种爱写在孩子熟睡的脸上,也写在姑娘会心的笑意里。她告诉我,孩子妈妈刚走的时候,那个难带哟,叫你想你都想不出来。那个时候,不敢让孩子在托儿所过夜,下了班只好带回家。可我是个没结婚的人呀,左邻右舍都感到奇怪。到了晚上,孩子撕心裂肺地哭,好不容易哄着睡下了,说不定半夜里又醒了。我急得哭过鼻子,几次想拿起电话给他妈妈说,可一想到她那么老远能不挂着孩子吗?说不定流了多少眼泪呢?我要是把这种情绪传染给孩子的妈妈,那不是作孽吗?一周以后孩子就习惯了下来。我可是处处小心着呢——凉了,热了,早了,晚了……慢慢也就行了。人家的爸爸妈妈抛家舍业为了谁,人间需要这种真情。

姑娘说着说着,自己也笑了。

大概飞机在空中又转了一个圈,一度脱离我们视线的新月又转回来了。依旧是那么明亮,那么澄澈,那么耐人寻味,那么发人深省。按捺不住内心的激动,我对姑娘说:“快看,天上的新月多美!”

姑娘扭头看向舷窗:“这是我看到最美的新月,这真是一个莫可名状的奇观!”

见姑娘看得入神,我解开安全带,抱着孩子站起来:“来,你靠着舷窗坐下多看一会,说不定你会变成月宫中的嫦娥呢。”

这当儿,孩子醒了。不知是对于我的陌生还是我的丑陋蜇伤了孩子的视线,小家伙撇着小嘴就要放声。姑娘不敢怠慢,赶紧把孩子从我的怀里接过去,一边从手提包里掏出早就准备好的奶瓶,一边哄着说:“刚才是谁抱着来?是爷爷啊,你看爷爷多好,爷爷是个大好人,爷爷抱着你上天了呢。来,阿姨喂你水喝。喝完了咱们再看新月儿。”

孩子果然听话,抱着奶瓶咕咚咕咚喝了起来。半瓶水下去,小家伙来了精神。小家伙儿眉清目秀,双眼炯炯有神,小拳头一攥挺像个山东大汉,就像大田里的一棵壮苗,特别讨人喜欢。我看孩子已经醒过盹儿来,便逗他玩。小家伙果然识逗,很快赏给我一个灿烂的笑靥。孩子脸上两道弯曲的眉毛,太像天边的新月,柔和、纯情、洁净,衬托得眸子格外清亮,像是汪着两泓碧波。怪不得人们总是把新月称作“眉月”,原来新月也是夜空的眉毛呢!看看孩子,再看看天上的新月,我突然觉得那新月很柔和、很无私……

姑娘把孩子的小脸蛋贴在窗户上,一边指点着让他看那一弯新月,一边叨叨念念地给孩子唱儿歌:“月儿,月儿,月儿姥娘,给俺点药,上口疮……”小家伙入了迷,虽然他还不懂得新月有什么象征意义,但却任凭阿姨说教,亮晶晶的一双大眼看得十分专注。像是那一弯新月上面,有自己的爸爸妈妈。

航程要结束了,飞机在缓缓降落中穿过云层。可那慢慢隐进薄霭的新月在我脑海里形成的意念却越发得厚重,那是一个召唤,是一种链接,是美好的品德降临给每一个信奉他的人的昭示。

在机场,我帮女孩取出行李放在小推车上推到出口。直到和前来接她的男孩的母亲见上面,我们才在相互道谢的热情中挥手告别。

我独自一人穿过机场的大厅,那里的扩音器正在播送着那支被称作“东方小夜曲”的歌:“月亮出来亮汪汪……”

走出航站楼,我不由得又一次抬头看了看天空,尽管云彩遮蔽了太空,可在我心里,天上的那一轮新月依旧耀眼。

今晚的新月,是我有生以来看到的最美好的新月。那纯洁无私的银辉,将永远在我的心田不停地挥洒。这次新月相伴的航程,将伴随我走完人生的全程。

我敢断定,在这个尊贵的夜晚所降临给我的启示,让我对回回人常说的“两世吉庆”有了更深刻的理解。一代人关心着另一代人,幸福的人关心着受灾受难的人,连续不断的传承,就是今世与后世的两世吉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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