遥祭恩师

作者: 孔祥秋2016年02月08日抒情散文

我很久没有静下心来写一段文字,哪怕是几行。心,就这样慌张地乱着;神,就这样飘忽地虚着。这几个月来,我依然不能相信,岳先生真的走了。几次恍惚间按下那组熟悉的数字,却知道电话那端再没有那亲切的应答。

岳先生真的走了么?

多少次喃喃自语,倏忽间鼻子就酸了。

岳先生是我小时候就非常仰慕的作家。说来有幸,我曾在他身边工作了四年。那年夏天的那个黄昏,当岳先生允许我在他身边打工的时候,我激动万分,回到家中竟然一夜没有合眼。第二天一早,当我骑着自行车赶了三十里的乡路来到县城的时候,整个文化馆大院里还静悄悄地沉寂在黎明前的梦境里。我真的不敢相信,我一个乡村的娃子,竟然要坐在我尊敬的作家身边开始新的生活了?

岳先生身清影正,不浊俗流,不媚权富,注定了他一生的清贫,难为权柄的把握。可他对文字的坚守,自成光芒。善良的五谷,喂养了他善良的心性;纯朴的乡风,沉积了他纯朴的思想。他立身于闹市,却似一棵不解红尘的庄稼。一棵籽粒饱满的庄稼,才是人们厚爱。岳先生总是如此地自醒着,也这般地教导着我。为文为人,独成兰蕙,岳先生的品德照耀着我。更应该让我感恩的,是我的婚姻。正是岳先生的多少封信,多少个电话的沟通,才促成了我和妻子千里的姻缘。妻说:没有岳老师的倾心操劳,也就没有了我们时下的幸福。的确。我对岳先生的敬重,更多了几分亲情的牵依。

四年,太过于短暂,我因生活困扰,终于离开了小城,如今想来很是愧疚,我怎么能舍得离开故乡,舍得离开亲人,舍得离开岳先生呢?远离了家乡,才更懂得那份原乡情,从此,岳先生成了我故乡的标示,一个心灵的支点。

还好,毕竟有电话可以联通遥远的距离,每当我拔下那组亲切的数字,我都异常激动。我和岳先生虽然有父子辈的年龄差异,但多年的倾心而谈,让我们竟然有了同龄般的融洽和默契,通话是那么自然而随性,决没有虚无之词,即使他鼓励我对文字的坚持,也没有生硬的词语。说实话,我这些年对文字的追随,是和岳先生的教诲丝毫分不开的。虽然隔山隔水,但我每遇疑惑,我都会打电话给岳先生,这多年里,竟然成了一种情感的依赖。每回老家,必到岳先生家小住一日半日。吃得自然,睡得自在,玩得自我,就像是在自家的厅堂里放肆着。我是极少饮酒的,每遇岳先生,却总要小酌几杯,那种师生之情,终成父子之乐。

我的老家和岳先生的老家相隔一条河,那一脉古老的宋金河,就似血脉的涌流,左右的我他,竟然成了心根相连的芦苇。

得知岳先生病倒的消息,我并不怎么相信,因为他的身体向来健康,从没有一点异样的病兆,但我回去看看的心情还是非常迫切的,可师母在电话里劝住了我,她怕岳先生见到我会非常激动,会有很多话要说,但那样他的身体会吃不消,可不说吧,心里又难受。师母让我隔些时间再回,让岳先生的身体恢复恢复。

我掐指算着日子,一个多月了,实在熬不住了,还是急急忙忙地回到了小城。岳先生那憔悴的神形,让我实在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么一个健壮的人,才几日不见,竟然如此的形消骨立得不成样子,我轻轻地转过身去,泪水已经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相隔不久,我和妻子又回到老家。再次见到岳先生的时候,他的身体明显好了许多,他坚持着要陪我们在小城里走走。那个早晨是多么幸福温馨的早晨啊,我和妻子就像陪着自己的老父亲一样,在早市里转转,在小吃街上逛逛,不时地和熟识的一些人打着招呼。只可叹那是最后一次陪先生在小城里闲走。

电话常来常往,问侯着平安,岳先生依然是电话那端里最亲切的依靠。去年夏天,我连遭病灾,先是腰椎疼痛难耐,后又扭伤了膝关节,我怕岳先生牵挂,便不曾给他打电话,不想这两个月的错过,从此就错过了永远的聆听,从此再也打不通那心灵的热线。噩耗传来,闪电一样击毁了我身心所有的支撑,我瘫坐着好久好久都不敢相信那是真的。

没有谁告诉我第二天就要开追悼会,当我和另一位朋友回到小城的时候,也就正好错过了,其实我并没有感觉到怎么遗憾,相比于这种礼仪式的送别,我更倾向于老家那乡土式的叩拜。在岳先生的灵棚前,看到了他的遗像,那慈祥的表情,正是我当年在他身边时的那种神态,让我一下子恍惚了:岳老师,您还好吗?岳先生的小女儿长哭而出,才让我惊醒,这里的确是先生的灵堂,他,真的已经不在了。我有一万个理由在先生的灵柩前仆地长哭,因为在我的心中,我也是先生的孩子,许是心中那点虚伪而卑鄙的矜持吧,我只是躬身而退。

一副花圈,数尺黑纱,这是多么肤浅的表达啊,怎么对得起先生一生对我的厚爱?人说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我为什么不能给恩师一个一步一叩的跪拜?扪心夜思,我时时悔恨,真是枉愧了那一撇一捺的笔墨构架!

这是岳先生故去的第一个清明,我本应回乡跪祭的,就像我永远不在这些所谓鬼灵的节日里面对父母的坟墓一样,我也不想去面对那堆黄土,因为在我的心中,他和我的爹娘一样,一直活着,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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