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的桑葚

作者: 孙安懿2016年02月29日优秀散文

我在超市的冷藏柜里看见了它,跟一些进口水果摆在一起,这乌黑乌黑的浆果跻身于莲雾、山竹、蛇果、柠檬之中,无法骄傲。似乎要刻意忘记来处,衬着冷白的光,努力反射出幽幽的紫,这是它的声音,它存在的价值感。

记得第一次在超市遇见它,有他乡遇故知的惊喜,因为它叫桑葚,和童年联系在一起。虽然是手掌大的一筐,标价10元,还是没有任何犹豫地买了。打开来,小小的筐底凸起,加盖厚厚泡沫,其上平铺一层桑葚,有十几颗,面上附一片绿色桑叶,显示新鲜,尽是商家的心机,尽可能地少和好看。洗净尝尝,不是饱满多汁的酸甜记忆,唇齿间微微的酸涩提醒我,这不是童年的味道。

我印象里的桑葚是极为朴素的。江南的桑树,房前屋后随处可见。有的低矮,有的未经修剪,一个劲儿地冲上去,也能长出老高。也许是桑树易于攀爬吧,我常常看见男孩子搓搓双手噌噌几下就上去了。

春天到来时,桑叶底下冒出细小的桑葚,硬硬的颗粒在不知不觉中成长。某一天,你以为叶片下爬着绿色的毛毛虫,原来是桑葚开了细碎的花像毛毛虫细密的脚,一点也不好看。花落之后,桑葚从叶丛里探头探脑地伸出来,绿色的果实混杂在绿色的树叶中,仍然不那么醒目。直到某一天,它们脸颊绯红点缀枝头时,这才惊觉谁家有女初长成了。通红通红的桑葚甜中带酸,长至深紫乌黑时,入口即化,黑甜的汁水立时濡满嘴角,而它们常常是骄傲地站在高高的枝头,男孩子爬树也够不着的地方。

或许幼童的眼里会放大事物的形象,记忆中老屋门前有三棵很老的桑树,说它老,其实只因为它们粗壮得抱不过来,撑开的枝叶覆盖了门前的空地和厢房的屋瓦。桑葚成熟时,母亲和父亲会拿了长长竹篙,瞄准枝头鲜艳的果实,敲打下来,我和妹妹雀跃着在地上捡起这些挂枝带叶的桑葚,最想得到的黑色桑葚掉落下来便碎了,混入灰土,让人惋惜不已。这是它们当年的骄傲。

诗歌里有很多的采桑女:“七月流火,八月萑苇。蚕月条桑,取彼斧斨,以伐远扬,猗彼女桑。七月鸣鵙,八月载绩。载玄载黄。我朱孔阳,为公子裳。”“季春梅始落,女工事蚕作。采桑淇洧间,还戏上宫阁。”她们提篮于陌上,怀揣爱情,采摘柔桑,多么诗意美好的劳作啊。比起她们,我们获取桑葚是童趣的,大人孩子共同参与的一场游戏。

也有例外的时候。五月的夜里,下了一场透雨,门前地面不是被雨水泡软了,而是被砸结实冲刷干

净了。早起推门,空气清冽,看见满地浆果完好地躺在洁净的地面上,红的、紫的、黑的,它们是大风送来的礼物,直送到手边来。我一颗一颗捡起,有一种不真实的慌乱感。

那时,桑葚就是这么平常,随着季节而来,伴随童年,共度一段欢欣时光。

多少年没有再见它,也不会想起它。忽然有这么一天,在南方的超市不期而遇,有那么一瞬间,我以为自己遇见了童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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