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看一棵柿子树

作者: 袁省梅2016年03月20日优秀散文

初冬的一天,去乡下朋友处办事。下午三四点的光景,太阳已显出了疲惫,苍白得没有些许暖意。车子出小城,上高速,等下了高速,拐上乡间的水泥路,路窄,且曲曲折折,车速就慢了下来,晃晃悠悠如漂在水上。车子慢了,窗外的风景就扑啦啦钻进了眼睛。只是,灰黄、干枯的田野有什么好看的呢?尚存绿色的只有中秋长出的小麦苗,半拃高,似乎也禁不住寒风的吹刮,裹了满头满脸的黄尘,瑟缩在地皮上。果子树上已经没了一片半片的树叶,空空的枝条上间或有一个两个果子,是主人良善,留给鸟雀的,现在还好好地吊在枝头,也成了黑黄的模样。灰白的空中偶尔有一只两只的灰雀乌鸦飞过,唧的叫一声,也是寒寒的,倏地,就没了踪影。

就在我的眼睛疲乏、心情慵懒时,那棵柿子树兀然站立在了眼前。那是怎样的一棵柿子树哟,黑铁般的枝干高大,沧桑,枝条疏阔,叶子早被吹刮得不见一片,惟有枝条上挂满了红彤彤的柿子,仿若挂了成百上千个红丽的小灯笼,夕阳斜照下,一树流丽,满目灿烂,光辉交互,晶莹剔透。在干燥寒烈的旷野,又皎然,又傲然,遗世独立的样子,卓尔不群的样子,富足却不骄奢,雅致却不浮华,又安宁,又平和,显露着生命的美丽和尊贵。

站在树下,手抚乌黑粗糙的树干,仰望头顶红亮的柿子,不知这一树的柿子为何没有被收回农家,而是任由它们被风吹落被鸟啄食。印象中,我家乡的人是看重柿子树喜爱柿子的。秋庄稼收了,种上麦子,等到霜降,人们就会扛了棍子夹了麻袋到地里 “下柿子”。下柿子时,比大人更为欢喜的是孩子。也不管大人怎样的忙累,他们呼朋引伴,晃悠悠地踩着细细的枝条,猴子一样在树上攀爬、跳跃。田野里有杨树柳树槐树,惟有柿子树上最好玩。柿子树枝条硬朗,枝杈繁多,打闹,追逐,跷着二郎腿躺着睡觉……嬉闹得累了,就坐在一个树杈上,吃软柿子。待到金黄橘红的柿子运回去,土院子土屋子也倏地光灿灿地明亮了,柿子清甜的滋味在院子里弥散,是芬芳了。母亲旋柿饼、做柿子醋、梨哄柿子。黑灰的土墙上、糟黑的檐下也挂了几串柿子,水墨画般,生动,可爱。等到寒冬腊月,梨哄柿子吃完了,柿饼呢,母亲已经收了霜,藏到黑陶罐里,要等到过年待客时才拿出来。只剩下檐下的这几串柿子扯着孩子的眼和口水,一天不知多少遍地要踮起脚捏揣软了没有,恰恰的,摸出一个软的,也不摘下,就在柿子顶上戳个小口,轻轻一吸,香甜滑溜的柿汁就到了嘴里,吃完,又把那空壳吹得鼓鼓的,躲在暗处看有人上当,就开心了。鸟儿雀儿呢,也如这个孩子一样淘气,悄悄飞来,细脚伶仃地立在枝上,小小的尖喙啄食了柿子汁,也留下一个饱满的空壳,惹得人上当。柿子醋呢,要发酵到来年麦收季节才可吃。一日三餐,虽家常淡饭,醋呢,却少不得。吃醋,又最喜欢吃柿子醋。点几滴在饭里菜里,一锅的饭菜砰地一下就香了,好像一盏灯被点亮了般,酸辣麻咸甜,黑檐下的日子,就热气腾腾有滋有味了。

可是,已经到了冬日,再过几天,就是冬至,这些柿子怎么还好好地挂在枝头上?

柿子卖的钱还不够付工钱呢,同行的朋友告诉我,这些村子的果树多,人们摘果子还要雇人,柿子又不好卖,谁顾得上管它。酿醋?岁数大的没了气力,年轻人哪还愿意受那麻烦。

那吃醋呢?

买啊,想吃什么没有呢。

勾兑的醋哪有柿子醋好吃。

除了醋,哪样能放心。

也是。默了一会儿,心里终还是不解,是不舍得这么好的柿子就这样被鸟啄了风吹雨淋了沤了烂了。

朋友看出了我的心思,淡淡一笑,说,鸟吃了不也挺好,再说了,留这满树的柿子,不也好看吗?

倒也是。我不禁为自己的短见和小气脸红了。佛经里说,生相是灭,来往是客。有用无用,也只是角度不同。世间生万物,有用亦无用,守住本心,不忘初心,惬意轻松,自在安然,如这一树的柿子,春发秋实,冬日里挑一树的红果,给这旷野添些许的艳丽,鸟儿雀儿偶尔飞落枝头,饱食而去,又何尝不是一种生命的圆满和美好。抬头再看柿子树时,我的眼睛被润泽了,洗涤了,心呢,也恍惚生出了这么一棵柿子树,枝头挂满了柿子,一颗一颗,都是暖暖的红,安然,恬淡。

冬至快要到了,雪,已经在路上了吧。等飞雪时,我再来看这棵柿子树,只为看这棵柿子树。雪中的柿子树该是另一番景致,顶着白雪的红柿子也会是别样的雅致和俏丽吧。虽做如是矫情的想法,内心呢,还是觉得那些柿子收到农家的陶罐里,才是最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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