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地遗痕

作者: 应红枫2016年05月04日情感散文

在我的记忆中,我所住的海边渔村,从来就没有下过一场像样的大雪,也许是波涛咸涩的声音,提前融化了飘落的雪花。在舟山群岛,即便是冬天,也很少见到门前堆起厚厚积雪的时候。

让我记忆深刻的那场冬雪,其实也并不大,踩上去,也就刚好没过鞋子而已。但是许多年过去了,每每想到那个冬天,依旧令我心怀愧疚。

那一场冬雪,纷纷扬扬地下了整整一夜,渔村的每一个角角落落,以及小村子外的树林,一夜间被点缀得银装素裹,以至于河岸边那座陈旧砖窑的烟囱里冒出来的烟尘,似乎也成为了一串串白雾。银白的道路,银白的树丫,还有门前那片宽阔的田野,都闪现着一片洁白的亮色。只有在覆盖着积雪的枝头上啁啾着的小鸟,成了这个白雪世界里最活泼的生命。

一群孩童,呼叫着奔跑而出。像是有预先的约定,小巷口,屋弄里,很快地冒出一个个小脑袋,向渔村那块空寂的操场上汇集而来。他们清亮的笑声一路传来,荡碎了停留在小路两侧树枝上的那份静谧,平整而光滑的雪地也顿时在这片欢笑声中破碎,留下一行行脚印。不多一会儿,雪地上大大小小地站立起来了一群体态矮胖、皮肤白皙的雪娃娃。雪地上更加热闹起来,孩童的脚印如一群群游鱼在小树林里穿梭奔走,寻找一份无拘无束的快乐。

不知谁,第一个从地上抓起一团雪沫,向前扔去。雪沫打在了小树的枝梢上,又纷纷扬扬的洒落开来。大家欢呼着跑过去,跑过去,震荡得小树林都不安地抖动起来。在不远的地方,已经有人捡起雪团向对方漫无目的地扔将起来。一场混战,每个人的衣领、袖子上,都成了一片白花花的冰雪世界,甚至头发上、眉毛上,也挂上了亮晶晶的冰屑。每一场战争,展现笑容的总是胜利者,女孩子总是在扮演失败者的角色。在操场东侧的小树林旁,一位如溪流般清纯的小女孩,一双冻红的小手捏住挂满冰屑的衣角,木然委屈地站在雪地里,泪汪汪的双眼饱含着无助、乞求和惶恐。不远的雪地上,一个稍大的男孩,正跳跃着,挥舞着,展示着胜利者的姿态。

静谧的雪地,已经被这群孩童的嬉闹冲撞得伤痕斑驳,如同那位被伤害的小女孩,独自在小树林的角落里,神色黯然。雪地上,只留下一片杂乱的脚印,晶莹的雪沫被践踏,被冰冻……

当我从沉思中抬起头来,已经是十几年后了。窗外依旧是一个残雪纷飞的冬天。

渔家小院的廊檐下,当年在雪地上备受委屈的女孩正在飞快地织补着冬汛的渔网,一行行网眼在她手指间迅速地延伸开来。我在一旁静静地看着,偶尔闲扯一二句。而女孩的心思好像被没完没了的网眼套住了,挣脱不出来,回答我的,只有海边咸涩的寒风。当说起童年的那一次雪地游戏,我正为自己的鲁莽而深表歉意时,女孩抬手抚了一下短发,轻声说道:不知道什么是委屈的年龄,其实所受的委屈也是一种快乐。

最近一次又碰到她的时候,是在街上,女孩的身边多了一个可爱的小男孩,腼腆得几乎和当年雪地上的女孩一模一样,肩上背着一个海蓝色的书包,在我身旁站下,甜甜地叫了我一声“叔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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