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何杰作都不是天生的

作者: 裴亚莉2016年05月21日现代散文

首届丝绸之路电影节组织了对西部电影经典作品的回顾展,这无疑是一件很有意义的事情。其意义在于,在世界电影杰作汇聚西安的一刻,西安电影制片厂和西影集团所生产的电影,一点也不逊色于任何一部世界电影的杰作。有意思的是,在这一次电影节上所提供的《人生》的版本,是一个与通行的版本不同的版本。对照两个版本,可以看出,任何艺术杰作都不是天生的。

很明显的,本次电影节所提供的版本,并不是导演最终确定的版本,与我们通行的版本相比,这个“未定版”显然存在着艺术上的可资改进之处;同时,我们可以看出,只有到了完成版那里,导演才真正找到了属于一部杰作的凝练和完美的节奏。

举一些例子:

电影节版本的开头,是高加林父亲高玉德的台词:“他高明楼这么做事情,伤天害理,老天爷长着眼呢。”但完成版里并没有这一句台词,删掉了。删得好啊。不然,整部影片,给观众的悬念,可能就变成了对高明楼的道德判断的期盼;而只有像现在这样,展示了风雨之夜家里未吃完的晚餐、猫、幽暗的灯火之后,以高加林的台词开始整部影片的“对话”:“我教了三年书,哪一点比别人差!”这就契合了影片作为一个以高加林这个农村知识青年为主人公的故事。

赶集路上,电影节版本上,巧珍骑车进入画面,一个抱孩子的妇女说:“巧珍,带一下吧!”巧珍说:“带不动!”这样处理似乎可以印证后来巧珍主动要求骑车带高加林回家的细节,但是,这显然不符合巧珍温和善良的总体性格。完成版里,导演删去了这一句台词。这显然是对人物的爱护,也是对凝练的叙事节奏的爱护。

说到吴天明在电影中所表现出来的对青年人的爱护,这无疑是一贯的。在电影节版本中,赶集回来,高加林和刘巧珍在大马河畔相爱之后的下一个镜头,是高加林在和德顺老汉犁地,影片给出了画外音:“难道我就要和这个没有文化的妇女过一辈子了吗?”然后补充了一些高加林有意冷落巧珍的段落,目的是为了反映高加林在决定和巧珍恋爱前的艰难抉择。但是,如果和巧珍恋爱是经过高加林深思熟虑的,那么,在故事的后来,高加林决定和巧珍分手,则就是一个道德问题了;但在完成版当中,导演删去了这一段旁白和高加林冷落刘巧珍的段落,将高加林和刘巧珍之间的爱情纯洁化、情感化、感性化,这符合一个青年人恋爱的基本情形,其非理性的特质使得高加林将来的分手决定成为青年人成长过程中的一个段落。这种删除,体现出吴天明作为一位杰出的艺术家的胸怀。这种胸怀之博大,也体现在对马栓这个人物的塑造上:他很乡土,但巧珍决定和马栓结婚,并没有让观众感觉到巧珍的“婚姻”是失败的,因为马栓像自己所言的那样,“有的是力气,心眼又不死”,是一个好青年。

像这样的存在于电影节版和通行的完成版之间被修正过的段落,还可以找出不少。——非常值得写下一笔的,还有在高加林的二爸回乡探亲的段落中,完成版比电影节版多出的一个段落是:在高加林家和高玉德家分别为二爸设宴的间隙里,是高玉德和弟弟高玉智(二爸)坐在院子里剥玉米的段落。在这个段落里,兄弟两个人话着家常,俯视的中远镜头中,是满院子金黄的玉米、在院子里缓慢行走啄食的母鸡,整幅画面在极为温暖的色调中,展示了古往今来知识分子对田园生活和劳动者的讴歌。

对比这两个版本中导演所作出的细腻的修改,在欣赏完成版为我们带来的完美的视听经验的同时,我们无法不感叹,任何一部艺术杰作,都是要通过艰苦的探索和推敲才能完成的,哪怕是到了接近完成的程度,还是可以精益求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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