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首吴天明

作者: 商子雍2016年05月28日现代散文

去年年底,和朋友小聚,事后,书法家马治权传来几张照片,其中一张是我和吴天明、摄影家柏雨果的合影。顺手写了一篇题为《餐叙》的短文,和照片一起,挂到了我的新浪博客上。3月4日下午,和文史馆的几位老先生相约,先是牌叙,继则餐叙,回到家已是傍晚7点多。上网搜新闻看到:“着名导演吴天明因心肌梗塞,3月4日上午在家中辞世,享年75岁”,脑海顿时一片空白。

我和吴天明没有任何私人交往,不过,同在文化圈子里谋生(说好听一点儿,“谋生”二字也可以换成“做事”),难免有时会不期而遇。如今,吴天明已经走完了他的人生路程,从“有限”跨入“无限”。面对着媒体上连篇累牍的赞扬声,我倒是愿意相信这位杰出的艺术家绝非完人,也肯定会有人不怎么、甚至特别不喜欢他。有这样一个真实的故事,在就任西安电影制片厂厂长的仪式上,吴天明慷慨陈词:“我们厂里有三种人,其一是猪,偷懒不干活;其二是狗,啥也不干就知道胡咬;其三是牛,默默无闻地干活。我当这个厂长,要做的就是:杀猪打狗养牛。”吴天明的演说,话糙理不糙。旁观者也许会说:把话说得柔和一点儿、婉转一点儿,不是更好吗?的确如此。但吴天明如果柔和、婉转地说话,也就不是有血有肉有个性的吴天明了。古今中外特别有本事的人,说话办事可能多少都会有点儿异乎寻常之处,吴天明显然也是如此。

但不管对吴天明是爱、是恨,他的成就,怕是谁也无法抹煞。我曾应邀为《长安憨人——吴三大传奇》一书写序,里面提到了吴天明:“我一直认为,吴三大其人,绝不仅仅是一位杰出的书法家,他和陈忠实、赵季平、吴天明、王西京等人一样,也是改革开放以来西安、乃至陕西的一个重要文化符号。”现在看来,这样评价吴天明,也许还不是十分到位。请想一想,西影作为新中国成立较晚的电影厂,“文革”前出品的影片中,好像也只有《桃花扇》还算可以!但吴天明主事以后,短短几年,《人生》《老井》《红高粱》等优秀影片接二连三地登场,使得西影厂当之无愧地成为龙头老大,在世界影坛上也风光无限,吴天明在中国电影史上的地位,亦由此奠定,张艺谋、巩俐等也是就此脱颖而出。吴天明在中国电影史上书写了一段后人无法复制的辉煌历史。那时的吴天明,真可谓如日中天,威风八面。

然而,这一切,却在吴天明50岁时戛然而止,其时吴天明一度滞留美国。吴天明的志向是拍电影,人生以及艺术经历,又决定了他只适合在中国拍电影。这样,对吴天明这么一位艺术家来说,就算美国再好,又有什么意义!在和吴天明的有限接触中,我从来不打问他在美国的情况。因为,一个志存高远、身怀绝技,又正值自己事业巅峰期的艺术家,在异国他乡靠卖饺子、卖音像制品维持生计,其境况我不曾经历过,却完全能够想象得出。几年过去,吴天明回国,但以前在西影厂得心应手地进行艺术创造的良好环境,已经荡然无存了。再加上上个世纪九十年代以后,中国的电影迅速商业化,对这种变化,吴天明可能也很不适应。不过,“吴天明”这三个字,在商人的眼里,还是价值不菲,于是,就有了吴天明出任什么公司的什么什么的消息,被诸多媒体广为传播。只是,需要用他的名字扩大影响、招商引资(当然,这是一种正当的行为),却不等于也支持吴天明拍他想拍的那种电影。拍电影和写文章不一样,写文章是个体劳作,几乎不须投资,只要想写就能写;而拍电影,则必须有大笔资金投入和庞大团队配合,否则导演本事再大也一筹莫展。就这样,有志向、有能力的大导演吴天明,到死也不曾续写(更遑论发展了)他在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所拥有的辉煌。

“老骥伏枥,志在千里。”晚年的吴天明,只能空怀千里之志,而无法奋马扬蹄、纵横驰骋了!

吴天明辞世后第三天的晚上,我和在西影厂供职的着名作家莫伸一起喝茶,当然要说到吴天明。莫伸说:“天明就是想要续写他上个世纪八十年代的辉煌,他也有这个能力,但急功近利的商人不理睬他,要规避风险的那些官员也不支持他。天明心中的痛苦和愤懑,谁知道!”说到这里,我和莫伸都不禁唏嘘叹息!

告别莫伸回家,久久无法入睡。站在阳台上眺望夜空,我在心中对吴天明说:“吴老师,您已经够可以了,安心走吧!”在遥远的天际,彷佛看到了吴天明那张满是纠结、少有笑意的面孔,他仰天长叹:“我不甘心啊!”

吴天明已经渐行渐远,成为历史人物,但相信还有不少人会不时转身回望,向远行的他投去深情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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