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口老井

作者: 汪清龙2016年06月01日情感散文

我的老家詹家村南头有一口老井。老井修于何时,已无人知晓。听村里一位老先生讲,他小的时候就有老井了。

老井井口直径约有两米,用留有比水桶口径稍粗圆洞的木板盖住。井壁上布满绿苔和砖块脱落的凹痕,透出沧桑古朴的感觉。井下水面距井口大概有七八米深,这是当时公认的村子里的地下水位,而且许多年变化不大。井沿上立着壮实的水泥柱子,上面安着结实的辘轳,辘轳上缠着一圈一圈的麻绳,绳梢拴着铮亮的铁钩。

那时候,老井供村子里将近一半的人吃水。绞水时,人们用铁钩钩住水桶,将钩口卡好,用辘轳将水桶快速放下,待桶盛满水后,再用辘轳绞上来,然后用架子车拉或用担子挑回各自的家里去。那吱纽纽的绞水声,如同一首悠悠的岁月歌谣,伴随着乡亲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看到大人们老到地绞水,我和伙伴们也想一试身手。大人一摆手:“去,别逞能,小心水没绞上来,就让辘轳把你们打到水里去了”,伙伴们赶忙边吐舌头边往后退。等大人们离去,我们才又小心翼翼地爬上井口,看到清亮亮的水面上倒映的孩儿面,感受从井里飘出的阵阵凉气,笑声在井壁间回荡。

老井旁长着一棵一搂粗的泡桐树,树上挂着一口大钟,那安排上工收工的钟声,犹如古战场上指挥千军万马的鼓点。臧大伯身兼饲养员和敲钟两职,在他抡起大绳牵动钟锤敲钟的时候,那高大形象丝毫不亚于电影《地道战》中的高老忠。大树硕大的树冠和密实的叶子,在老井旁遮出了一大片阴凉。大树护卫下的老井,成为村子里的重要地标,更是乡亲们歇脚纳凉的好去处。村里人开会学习、安排活计、商量事情,都习惯放在老井旁。特别是夏日傍晚,人们端碗揣壶、手摇蒲扇聚到老井边,喝茶听戏,海谝闲聊,享受一天中最为悠闲的时光。

村西与郭家村的交界处,有一条沟渠,每到夏季便水深齐腰。我和伙伴有时提上担笼,抓住沟沿上的柳树,在渠边打上又肥又嫩的猪草,便可以让猪圈里那几头拱着吃的家伙,美美地过一顿瘾。那时,不操心的我们竟有意外发现:沟渠里水的多少与老井里的水位高低竟有关系,渠水愈多,井里的水位亦愈高。大人们说,井和沟渠都是长在大地身上的血管,自然是相通的。

有年冬天,区里欲经过沟渠所在的位置,修一条南北走向、几十里长的大渠。村干部讲,大渠修好后,城里水茅化的肥水将直接流进沿途的田里。乡亲们既可省去浇地的水,又能省下上地的肥,天大的好事,打着灯笼也难找。在“农业学大寨”口号喊得震天响的年代,修建那样的工程并不难,大渠当年冬天就完工了。在人们眼巴巴盼着肥水流下的时候,才又得知,原来打算从大渠流经的并非什么肥水,而是城里工厂的污水,流向的目的地是村北几里外的渭河。幸好决策者顿悟,加上沿途村民反映强烈,污水最终没有流下来。附近村民又蚂蚁搬家似的,把大渠上的土用架子车拉回垫了猪圈。

后来,南面的城里到处是热火朝天的建设工地,城区向北扩大已不可逆转。老井慢慢绞不出水来了,任凭人们使劲往深掏挖也无济于事。老井不得不被废弃了,填平了。填井那天,乡亲们放起鞭炮,流下泪水,像是祭奠一位流尽了最后一滴乳汁的老母亲。

老井没了,人们又自发地在自家院子里打井,接上水管,安上压管,那时井深已达二十多米了。没过几年,压管井也压不出水了。大伙又继续把井往深里打,安上潜水泵,那当儿井深已是五十多米了。再后来,潜水泵也泵不出水了。没有办法,村里只好统一打井,又在上面建起水塔,家家户户通上了自来水,那会儿井深已突破百米了。

论说,有了自来水,再也不用从井里绞水担水了,人们的生活方便多了,可乡亲们却还时常怀念从井里打水吃的日子。大抵因为有些东西的获得,是以失去另一些东西为代价的。而那些失去的东西,或许承载了乡亲们自然纯朴的记忆和难以割舍的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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