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瓜不急

作者: 窅娘2016年07月20日现代散文

苦瓜生在苦夏,该是造物主为饮食男女所做的苦心安排,但不是人人都领情。爱其苦味者只觉其味可口乐在其中,但惧其苦味者只能敬而远之了。

前不久去某地出差,当地负责餐饮的某美女嗜好苦瓜至极,每餐必点一盘凉拌苦瓜上桌。头两日吃饭时伊陪坐我身边,一边心满意足地大口啖之,一边苦口婆心劝我也尝尝。每当她热情地把那盘苦瓜转到面前时,我便摆出一副苦瓜脸,委婉而坚定地拒绝。不是我矫情,实在是小时候的一次经历令我对苦瓜深恶痛绝。盛夏母亲带我去乡下姑妈家玩,我窜进屋旁菜园地,看见爬满竹竿的藤蔓上吊着一根根碧绿的长条瓜,以为是黄瓜。伸手拽下两根,压水机旁的一盆清水里洗洗,张嘴咬上一大口,结果可想而知……从此我视苦瓜如仇敌,不能见。见了便条件反射,满嘴苦水漫涌。

都说中年后的人生会有一些顺应年岁的变化,比如性情,比如口味。以前我是不信,如今却是信了。如在某地出差的第三日晚餐,面对餐桌上色泽翠绿的苦瓜,以及身边美女的幸福吃相和她的不懈劝请,我的心底突然涌起一股冲动,果断伸箸夹一片入口。小心翼翼咀嚼一两下,一点汁水渗透齿舌间,微凉的苦,却能忍受。胆子便大了些,大口咀嚼,更多汁水漫溢口腔,渐浓的苦涩中裹挟一股透心酷爽的清凉。及至咽下苦瓜,清凉苦味却来了个华丽转身,丝丝缕缕的清甜从舌底悠悠渗出,于齿舌间缠绕。这真是一种奇妙的感觉。貌不惊人的苦瓜,竟蕴含独特而丰富的味阶变化,前味、中味、后味如此分明。一片翠绿透明的苦瓜,瞬间便带我完成了一场神秘奇特的味觉体验之旅。

之后几天,餐桌上的苦瓜不仅是简单的凉拌苦瓜了。苦瓜酿肉、苦瓜炒肉丝、苦瓜炒鸡蛋、苦瓜炒虾仁、苦瓜烧仔鸭……花样不断翻新。于是又发现苦瓜的两个特性:执着本分,洁身自好。不管与哪种菜配伍,苦瓜都苦性不改。不像黄瓜、瓠子之流,但凡沾点荤腥便有失本味地暧昧起来。更奇的是,苦瓜也不把自身苦味传给与它配伍的其他菜。苦瓜炒肉丝,你若惧苦,完全可以拣吃毫无苦味的肉丝。如此看来,苦瓜确也担当得起“君子菜”的美称。

要说吃苦瓜吃到一定意境的人,当属明末清初大画家石涛。据说他餐餐不离苦瓜,还将苦瓜供奉案头朝拜。石涛自号“苦瓜和尚”,或许也是看中了苦瓜的君子之德吧。

乡下姑妈曾说,苦瓜是半世瓜,很多人前半生不喜欢吃,等到后半生就喜欢吃了。以前我也不信这话,现在却也信了。前半生不爱吃苦瓜,盖因我们阅历单纯,味觉便也娇嫩敏感急躁,只吃出苦瓜苦涩难耐的前味。而后半生呢,遍尝人间冷暖五味后,味觉也变得仁厚包容耐心了,才会品出苦瓜清凉甘甜的后味。

苦瓜肯定懂得这个道理,所以它不急,一年又一年,清苦而耐心地等着我们,在后半生的苦夏里与它相知相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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