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中作乐

作者: 段文杰2016年09月06日现代散文

在莫高窟生活,物资条件贫乏,蔬菜很少,粮食品种也比较单调,而且都要从县城购买。进一次城徒步行走得大半天时间,到城里买些东西,当天赶不回来,必须住一晚,第二天才能回来。有一次赶上毛驴进城,买了东西,想当天赶回,我从鸣沙山那个方向抄近路往莫高窟走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四周空无一人。静静的沙山路上只听见我的脚步声和毛驴的蹄子声。忽见前面沙丘上站着一只狼,贼亮的双眼瞪着我,我想这一下麻烦了,赶紧从布包里取出手电筒对狼照射,狼和我都没有向前移动,就这样对峙着。过了一会儿,狼沿着另一个方向跑开了,我也惊出了一身冷汗。后来我想,那只狼可能已经吃了沙山里的什么小动物,并不太饿,所以没有来攻击我。那时莫高窟没有电,夜晚只能在煤油灯下看书或聊天,有时还要提上棒棍到洞窟前去巡查一番,以防盗贼进入窟区破坏。远离城镇,远离乡村,莫高窟周围平静得出奇。有风吹来的时候,树林会发出沙沙声。特别是银白杨,它的叶子会在风中相互拍打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所以这种树又被敦煌人称为“鬼拍掌”。夜晚,当我独自在林中小坐,遥望孤寂的星空,回想敦煌文物的遭遇时,常感叹中华民族的多灾多难,心潮澎湃,久久难以平静。

由于时局动荡,三五月不发薪水是常事,我们的薪水是从重庆教育部直接拨款,拨到兰州中央银行分行,兰州分行收到后,扣压下来周转一阵,捞一把之后再拨到酒泉中国银行支行,酒泉如法炮制,三五月后再拨到敦煌支行,敦煌支行也不愚蠢,他们不发通知,这个行长只要莫高窟的人到银行去,他热情接待,一问起拨款事,他连连回答:“还没到,可能是酒泉又搞什么鬼,学术机关几个钱也不放过,我们都是老交情,常所长是我们多年老朋友,款一到马上通知。或者按各位薪水标准以我的名义存入银行,以免受损失。”一顿漂亮话,说得大家连连表示感谢行长关心。哪里知道,我们的薪水正在他手里做倒手买卖从中渔利!等得到通知,会计立即乘马进城,提取现款。时局变化,钞票贬值,什么法币、金圆券、银圆券,早上到手下午贬值,弄得人们不敢要钞票,只能要实物。我们的会计多了个心眼,款一到手立即买成香烟、织布,我们有事进城,背包里装上香烟、织布,馆子里吃了饭给上几支香烟,买价格较高的东西就给几尺布,我们好像已退回以物易物的原始社会。在这种混乱社会中,出现了多少难以想象的事,所里有位工人叫周德信,既会木工又会种地,曾为洞窟做过一部分小型窟门。修缮房屋,修建厨房、厕所,方便大家工作生活;种菜种瓜,改善所里职工生活,样样都得到大家赞赏。他为人忠厚,勤俭度日,舍不得吃,舍不得穿,发给的薪水,一张张叠起来,用报纸包好,麻绳捆好,放在木箱里,天长日久,有了半箱子。到了1948年冬天,老周得知金圆券贬值,他受苦受累积存的钞票,变成了一堆废纸,一气之下,打开箱子,把钱扔进火里烧了,倒在炕上抱头痛哭,从此郁郁不乐,卧床不起。送他进城就医,我们还常去看他,他无家无室,无儿无女,无依无靠,凄苦不堪,拖了几个月还是撒手归西了。好多同事都掉下了同情的眼泪。所里为他开了追悼会,想起他做过的几件好事,他的鲜活面容就浮现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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