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大·母亲·女儿

作者: 潘晓红2017年01月06日来源: 荆州日报情感散文

(一)

我的家在“城南春天”小区,紧邻的是长江大学,简称“长大”。小区里有我年近八旬的老母,长江大学是我女儿的母校。

退休了,人闲了,在外地工作的我回家的次数亦多了。常想母亲年事已高,每次回家零星地给她买一些七七八八的衣服和皮鞋,可每次回家一看,总不是那么一回事。几件布衫,一双布鞋,穿在身上不那么中看。嗔怪中才知原来衣服鞋子多了,人老眼花终难得找,便老是穿手头的。

要说不缺穿也的确是的。九十年代乃至八十年代买的,只要是稍像样的衣服,舍不得穿,也舍不得扔,倒像是留个念想或是收藏似的,小小的卧室连衣柜带包裹,居然衣满为患。

从买衣购鞋改为买水果。哪知苹果梨子硬了,稀落的只剩下一颗半的门牙怎么奈何了它?葡萄呢?酸!柚子也就别提了。望着母亲晃动的脑袋,我怅然了。

记得小时候憨憨的我总认为大人是不吃零食的。在缺吃少穿的年代,一颗糖,一粒花生,一个橘子都是那么的稀有。在偶有品尝时,总是问母亲吃不吃,一贯的回答是不爱吃,这就形成了很长时间的错觉。及至成年了,自己有了小家,忙碌中恐怕是也忽略了母亲,纠错也未必。她在这一边,我在那一边,每每母亲打电话来长长短短地问,还嫌多余和唠叨。

今年回家发现母亲似乎有所不同,腰背不那么挺直了,爬楼道也得走走停停,为的是中途好喘上几口气。黝黄的脸,昏花的眼睛,稀疏的头发,瘦削的身形。她是那么的苍老和弱小,你不会相信她曾经的年轻和美丽——她的乌黑的大辫子,微卷曲的刘海和大蓝花朵的连衣裙,还有她那饱含故事的双眸,和她银铃般脆的《九九艳阳天》的歌声。我曾绕着母亲的膝盖学跑,抓住她的一只食指蹒跚地同行。在我拿出课本第一次找她抽背“儿童们团结起来,学习做新中国的新主人”这一课时,她的形象是那样的高大而威严,这是我忘不了的她。

如今回家,在我拖着行李箱走在楼道口时,母亲那样热忱主动地对陌生的邻居介绍说:“这是我的女儿。”语气中的自豪,让我顿时感到自己的高大伟岸,仿佛是一棵树,一堵墙,甚至是一座山。她忘记了,忘记了我儿时甩着大鼻涕的庄庄丑事,忘记了我曾经是如何地弱小,如何地依赖于她。这是她忘记了的当初的我。

终于领悟到了岁月无情。朝朝暮暮、日起日落、春夏秋冬、花开花落,它们会带走一个人的青春美貌智慧和灵动,带走以往的荣辱是非,带走全部的喜怒哀乐。常闻“光阴似箭”,也听到“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的概叹,想起“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的遗憾。突然觉得这个遗憾绝对不能有,对于每一个人都不应该有。这不是钱能解决的事。和以往不同的是我决定陪母亲住几天。

那几天的日子是那样的富有。我和母亲徘徊在小菜场,挑选着那些一煮就烂的小菜,去超市买她能喝的牛奶,去小吃一条街请她过一个她认为的奢侈的早。锅盔咬不动,连包子馒头也困难,就吃馄饨吧。看着她像小孩子般如花的笑容,我释怀了,我的陪伴显得那么的有意义、有价值。

(二)

又回娘家了,母亲领着我到临近的长江大学校园里散步。长江大学,是我自己女儿的母校,每年前来探望也总有那么几次,但终因工作繁忙从来也没有细细地游走校园。

那一天,我和母亲在长大里徜徉,看见了高大的教学楼耸立在葱茏的绿树中,规范的实验室,宽大的塑胶体育场,和蓬勃向上的学子们。阳历十一月,已经入冬,校园里花不多,满眼都是绿。一篷一篷的竹子遮天蔽日,爬山虎铺绿地面又爬满墙头,桑树弯曲的枝条上长满了巴掌大小的绿叶子。母亲像导游似的饶有兴致地解说:“这是东校区,那是西大门,夏天这里扑满了栀子花香,那边是桂花苑。还有社团基地,研究生会……”母亲如数家珍地絮叨着,我唔唔地应答着,尽情地感受校园里的古朴和静雅。

眼前半黄的草坪散落地布局一些造型的石头,怪石嶙峋是微型景观,还有一类是具有科学研究价值的远古的石头,最引人注目的一块褚红的巨石,上面雕刻着的几个绿色的篆体大字——“长大长新”。我伫足片刻,心中升腾起一些祝愿。

前方,绿阴中有长廊,有门洞,曲径通幽。四处有专注学习的孩子们,有趴在草坪上小声背书的,有靠在柱子边旁若无人地高声朗读的,有坐在石凳上共同研讨的……

这是一所不大的老学校,应该是七十年代末建校的吧,原校名是江汉石油学院,主打专业是石油开采。坐落在荆州这毫不起眼的小城市里,建议女儿上这个学校,并不是因为就近方便,还是源于石油的魅力。这辈子做了石油人,嫁的石油郎,生个娃就让她做个石油娃吧。

一拐弯,母亲说:“走小路吧。”我俩顺着落英缤纷的小道走着,路边密密地开着细小的粉红色的辣蓼花。母亲指着一株琵琶树说:“看,琵琶树很特别,冬天开花,四、五月果实就熟呢。”

母亲是知识女性,知道的很多。不过,这时我没有兴趣观望琵琶树,而是关注到路边的一遛告示展牌。有画展的,有音乐会的,有英语辩论会的,有艺术节的,有考研讲座的……林林总总、名目繁多。

突然,听到了渺渺的歌声,母亲把我领向一幢红楼。在红楼的一角,我看见高高的阶梯由上至下地排着整齐的合唱队伍,学生干部在下面指挥。他们的歌声那么和谐,是分声部合唱。听着听着,连我这个专攻声乐两年的人,居然诧异了。“是艺术学院吗?”“不是,艺术学院不在这个校区。”母亲的回答让我匪夷所思。

在红楼的另一端,我看见了练民族舞的女孩子们,还有一对一对练国标舞的少男少女。他们互相切磋,学习的气氛很浓。我们走向西大门。母亲说:“每天有三个小男孩在这里跳街舞,不知道今天来了没有。”说话间我便看见了他们那洒脱、俏皮的街舞。我回头望望运动场那奔跑跳跃的矫健的身影时,我对母亲说:“长大长新。”母亲看看我,若有所思。我说:“我看到了这个校园的朝气和活力。”母亲笑了。

夕阳的余晖给校园里的树冠镶了个金边,我和母亲共同融入在这样的美妙里。漫步中,我神思飞扬:这是我女儿走过的路,那是我女儿坐过的石凳……想着,眼前便浮现着女儿顽皮甜美的笑。母亲说:“我天天都到这里来练太极。这里的孩子真好,脱下的衣服忘了拿,总有人送来;在校园里走,总会有热情的招呼和搀扶。这些孩子们没有嫌我老,没有嫌我难看……”一丝幸福从心底漾出。我庆幸我的母亲在我女儿毕业后,能从这些不知名的学弟学妹身上得到些许的快乐和温暖;庆幸女儿能在这样的真善美的摇篮里成长并为之感到骄傲。我想,母亲呼吸到这样圣洁的空气定将会健康长寿;女儿从这里走出,一定能把根深深地扎在油田,成为一棵参天大树。

长大走进了我的心里,她那一方热土令我神往。长大,我感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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