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波江上使人愁

作者: 王振羽2017年02月16日来源: 荆州日报情感散文

家虽然在中原腹地,却多河川。就那么大的一点儿地方,居然汇聚了三条河流。旷野平畴,树木森森,河两岸更是桑榆槐柳,芦花萧萧,目送着汤汤流水,一路向东南远飏。开始记事的时候,这些河流,早已经无法通航了。水流无声,空荡寂寞。说早,其实也不过才二十年左右的时间,而在此前的民国时代,甚至再往上推溯,这些河流之上的确有过舟楫往来、帆樯林立的一番盛景呢。村子里原本只有我们这一个姓氏,一座祠堂。而那些无法在河上走船的人家,便纷纷在河流两岸的村落落户定居下来,就我们村而言,也就有了荆、阎、权、赵等姓氏的人家。或冬雪封门的漫漫长夜,或夏季河堤纳凉的星夜时分,或农闲秋罢的田间地头,看大雁南飞,就会听这些口音各异的乡邻乱谈航行故事,纵论水上见闻,细说码头纷争。那个时候,在偏僻乡村,还很难看到肖洛霍夫的《静静的顿河》,雨果的《莱茵河》,更不要说一个德国人写的《尼罗河传》了。但一个乡村少年郎的心,却已经沿着家乡的河流独自飘荡上下纵横神游万里了。

我的外公一脉,是壮阔兴旺的大家族,也是世代船上人家,曾经拥有过颇为庞大的船队。时代变换,桑田沧海。内河航运衰落,水上船队公私合营,外公一家人或归耕陇亩重新熟悉稼穑艰难,或在沙河边上的一座唤作漯河的中原城市里安家做起了市民。母亲经常向我们弟兄谈起船上人家风风雨雨的艰辛,外公在船帮中的侠义名声,更有船上经营看似十拿九稳的生意转眼间就会万劫不复的凶险,当然也有行船两岸看云卷云舒的畅快,以及到大城市看到外面世界的新奇。四十多年前的一场特大洪水,我的家乡顿成泽国,汪洋一片。而就在这样被大水围困的艰危时分,居然又有在当时看来无比巨大的航船久违前来,据说是在搜寻我们这三河交汇三县交接的所在,究竟还有多少人活了下来。后来,才知道,这艘大船,是从漯河开来的。而洪水过后,待一切稍稍安顿下来,城里人还派来了电影放映队,算是对沿河村落的一种慰问。洪水退去,庄稼绝收。父母眉头紧锁,开始借粮,维持我们最为基本的、不太过于饿肚子的卑微需求。也就是在这一年的深秋,卧病多年的爷爷去世了。听村上人说,这个并不识字的乡村老汉,当年又是何等的干练利索急公好义治家有方而闻名乡里啊。

二十世纪八十年代末,我不是坐船顺流而下到南京六朝松下,而是由大哥陪同,在郑州挤上火车一路无眠站立着到了江南这座久闻其名终于可以一睹尊容的大城市。此后经年,就在扬子江边的这座所谓十朝古都读书、就业、娶妻、安家,而今转眼间,近三十载寒暑春秋顿成云烟过往。来南京之前,有条件去过的最大城市就是许昌,曹家父子挟天子以令诸侯的地方,而近在咫尺的平顶山这座新兴城市,是在大哥毕业工作之后,我才有机会得以到此行走,看人来人往马龙车水,见到了神往依旧的白龟山水库,这个如今被称作平西湖的碧水蓝天。

德国一位诗人说,“心灵的宝座是建立在内在世界与外面世界的相通之处,它在这两个世界重叠的每一点。”自我反省,我并不是爱走动的人,只要有一册书在,就能闲坐多时,自得其乐。但久而久之,受人感染,也接受读万卷书走万里路的人生箴言。尤其令人难以忘怀的是,在六朝松下读书的悠闲岁月,郑云波先生带我骑着自行车,去看六朝石碑神兽的雄浑质朴,走访南京周边的古寺感受红尘之外的别样人生,拜唔唐圭璋吴调公等默默生活在这座古城的温良笃厚的人文学者。郑云波先生研究明清小说,后来在学校倡建旅游学科,他还是新东南大学中文系的第一任系主任。行走无疆,亲近山水,也是另外一种形式的阅读、体验而已。

日暮乡关何处是,眼看就是半百之年,人生草草,不过百年。陋室闭门,书山乱叠。白发颓唐,凭窗北望。青山隐隐,湖水浩淼。祈愿上苍,只要一息尚在,就还是身在边缘一侧,读书、行走,静看红尘翻动,流年似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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