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去的火车站

年过五旬，记忆大不如前，许多往事都忘记了，可对铜川过去的火车站却从来不曾忘记。

儿时，在铜川东区的矿上，每当听到火车汽笛声响，总要跑过去数数看，这列飞快驶过的火车拉了多少节车皮。等看不到火车了，还要趴在长长的铁轨上听一听，火车远去传回的响动，感觉火车力大无比，太神奇了。

六七岁那年跟妈妈回老家，头一次坐火车，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原因是在矿上乘坐的火车和电影里看到的一点也不一样，整列车拉的都是一车皮一车皮的煤，只是捎带着挂了两节箱式车皮用来拉人。车门又高又大，只有一个简易木梯子工人上下，非常艰难，我是被抱着才上去的。车上没座位，挤的人只能把行李放在双腿间的地上，一个挨着一个立着，连个扶的地方也没有，我还好，就坐在妈妈脚边的行李上。车内的几个不大的窗口，高处的让人够不着、低处的在人腰下，不是拉不开、就是关不上。火车一启动，大铁门关上后，车厢里顿时一片昏暗。

我盯着脚边污秽不堪的地面发呆，原本想一路透过车窗观赏风光的好事顷刻化为乌有，情绪一落千丈。不一会儿，车厢里弥漫起难闻的汗臭和呛人的旱烟味儿，渐渐人声嘈杂起来，我真想哭。猛然间车厢里变作一片漆黑，我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妈妈就急忙用手轻轻的捂在我的口鼻上。我还是觉得有一股浓烈的煤烟味儿窜进了鼻孔，呛得受不了，妈妈说是火车进山洞了，好在没几分钟就出来了。充满车厢的浓烟散去后，妈妈在我的头和肩上用手扑啦了几下，立刻落下许多煤尘。我诧异，平日里看到的火车头上冒出的雪白好看的长烟，竟然这么难闻啊！

火车本来从矿上出发，过两个隧道、三四个小站，走七八十里就到铜川了，可是一路上见站就停，一停下来木木囔囔的时间就没个准头和长短，经常是上午十点左右坐上的车，下午四五点钟才到。这次我们还算幸运，中午一两点钟就到了。

我有生以来懂事后第一次到铜川，就是坐这样的闷罐子车一路煎熬去的。到了铜川火车站，由于激动，顷刻便把一路郁闷和不快忘得一干二净。妈妈拉着我随下车的人流从站台上匆匆而过，我忙着四下张望，看到宽敞平展笔直的站台和一道道铁轨、闪烁的信号灯兴奋不已，就连出站的检票口也觉得好玩。

在车站广场上，妈妈放下行李，我好奇地瞪大眼睛东瞧西望，感到一切都很新鲜。她买来一个冰棍给我，我不知是什么东西，抓在手里冰凉，吓了一跳。妈妈微笑着去掉包裹着的蜡纸让我吃，还指着广场上的候车室、邮电大楼，以及延安饭店和楼前的公交站，一一对我讲那都是些做什么的地方。我觉得铜川真好。

去汽车站换乘车前，在宽敞明亮的延安饭店吃饭，透过明净宽大的玻璃窗，望着火车站上的候车室，觉得像童话书里的大房子一样，真漂亮。

从老家回来又到火车站，我才把候车室里里外外和广场四处转了个遍。当看到站台上停有一列漂亮的绿色客车，又是一阵兴奋。此前我还以为所有火车都是黑色的，没想到世上竟然还有这么颜色好看漂亮的火车，就目不转睛地盯着向妈妈问这问那。听说坐这列车还能到省城西安，我忽然想起了矿上拉煤的火车，就问妈妈，那些火车都把煤拉到哪儿去了？得知都被拉到全国各地的发电厂和千家万户了，我惊叹不已。

那时的火车站，虽然每天只有早晚发往东面矿区和西安的两趟车，可对铜川这座小城市来说，人来人往的也够热闹了，是当时铜川最繁华的一块地方。随着年龄增长，后来出门的次数多了，久而久之感觉，无论去哪里回来到这里，总有一股亲切感油然而生，觉得这个火车站不大不小，很有特色，非常熟悉。

有意思的是，在这儿不论是过往乘客，还是列车乘务员、站内工作人员和闲逛的人，说起话来绝大多数都操一口被改造了的河南话，语调亲切热情，节奏不紧不慢，极富亲和力，让人感觉亲切。置身这里，极易使人感染、产生错位，感觉恍惚到了中原大地。偶尔有人冒出一句陕西话，倒让众人意外，侧目相看。这种方言被人称作是铜川河南话，我想也可能正因为此，铜川才落下“小河南”的名声吧。

改革开放后，随着社会经济发展，公路交通发达了，乘火车的人越来越少，火车站渐渐地变得消静了。后来去矿区的闷罐子车和西安的客车停发了，我也再没有去过那里。然而，以前常乘坐的闷罐子车、幽深漆黑的火车隧道、沿途安详的小站，绿色的售票窗口、候车室一排排的长椅、进出站口的铁栅栏、平展的站台、光线幽幽的信号灯，却永远地留在了我的记忆里。还有邮电大楼前的书摊，延安饭店楼前的一路公交车站，早晨卖豆腐脑、胡辣汤的吆喝声，尤其是从站内不时传出的汽笛声响，划破长空，让我魂牵梦绕，难以忘怀。

那些年，看到城市建设迅猛发展，心生不安和担忧，唯恐有朝一日，火车站完成历史使命后消亡，候车室会被拆掉，广场也被另作他用。所以每次乘车从站前路过，总想多看几眼象童话世界里的大房子一样的候车室。二〇〇八年五月去北京，我还特意到火车站买了一张从西安乘车前往的车票。

那天在火车站广场一落脚，一股久别重逢的亲切感油然而生，忍不住心潮澎湃。在熟悉的售票窗口买到的虽然不是去矿区的车票，但捏在手里依旧温存。在锁着的候车室门前抚摸锈迹斑斑的把手，凑近布满灰尘的门窗玻璃往里瞅了半天，许多往事涌上心头。从检票口敞开的大门进了站台，看到行人寥寥，满怀惆怅。忽见一列火车满载原煤缓缓进站，不由得又想起了矿区黑洞洞的井口，想起了父亲和阴暗潮湿的巷道里的煤矿工人，潸然泪下。火车站曾经辉煌的过去，承载了铜川的一个时代，实在厚重。

忽闻一阵汽笛长鸣，清风扑面，仿佛隔世一觉醒来，看如今，铜川南北市区面貌焕然一新，休闲养生旅游初具规模，产业结构发生喜人变化，高速公路飞跃而过，感慨连连，一切都变成新的了，变得更好更美了，然而感觉火车站也变得更加遥远了。

转眼七八年又过去了，我经常想起火车站，忽有一日心生一念，若能再把那些出过力的蒸汽机车请回来，在宜古村车站建一座老式蒸汽机车博物馆；再利用火车站至东区徐家沟、或鸭口矿现有铁路，开辟乘坐老火车领略渭北山地风光、沿线老车站风貌和体验矿区文化环境旅游专线，为铜川增添一个老矿区怀旧特色旅游文化项目，使火车站和老矿区焕发精神，重返我们生活，吸引八方朋友来游玩，那该有多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