酸枣

2017年05月12日来源: 邢台日报生活散文

好多人都把酸枣比作玛瑙、比作珍珠,我却不。

这圆溜溜的小东西太普遍、太普通了。它不择地势、不择土壤,连小小的石缝都可钻出生它养它的圪针,或稍大点的酸枣

春天,金灿灿的枣花散发出扑鼻的香味。人们似是习惯了这种味道,没有谁去欣赏、去珍惜、去领略,只有蝴蝶和蜜蜂多情地围着它们、亲着它们。这些虫儿们以特有的方式向枣的雏儿传递着秋的信息。

秋天到了,走街串巷的小商小贩们大呼小叫:“收酸枣……”这时,人们才三五成群地挎个篮子,拿上袋子,把满山遍野的大的、小的、长的、圆的、红的、绿的各式各样的枣们捡回来。不去问枣的用途和价值,只管将枣换成钱。

说起对酸枣的认知,或许我最能谈得深刻。

早年我们家穷,为了生活父亲学了一门做酸枣仁的好手艺。自打我记事到高中毕业,我们家每年都要和酸枣打交道。

做酸枣仁的工序很是麻烦,又非常辛苦,得忙一个冬天,越冷越干,全靠西北风。

要轧酸枣,将好好的囫囵枣轧得呲牙咧嘴。晾晒碾轧多次,才能将那些被轧得张牙舞爪的枣们脱皮抽筋。即使这样,枣核上仍有些许枣肉,这就得把枣核盛进荆篮,担到小河找个水湾挖成水坑,将篮子泡进水里。浸泡好的枣核与打谷场上的下角料“油糠”掺和在一起,再轧,再碾。之后用草筛将枣核和谷物分离。这样折腾一个冬天,才有了枣面、枣核、酸枣糠。

别说将枣核开膛破肚做成枣仁,单将酸枣脱剥成干净的枣核,就足以让一家人受一冬天的罪。

干冷干冷的冬季,如果你没有在后半夜或是五更天睡得正香时起床,还迎着刺骨的寒风去干活儿,那就一定不会知道,冬天的被窝该有多么暖和。

每次每次,都是我们正在梦中,父亲突然喊道:“快起床,西北风来了!”西北风就是命令,姐姐哥哥一骨碌起了床,我却磨磨蹭蹭,边穿衣边嘟囔着:老天爷没有西北风就好了!然而,拿动碾棍就得干活是我们家的规矩。

弟弟最小,就拿个小棍儿赶着跟在大驴后边的小驴驹儿。有月亮时便一会儿踩明一会儿踩暗,深一脚浅一脚地走;遇上漆黑的夜,就由弟弟打上灯笼为大家照亮。西北风像哨子似的吹着,我们哩哩啦啦一长溜,俨然一群鼓乐队,一路丁铃咣铛着。

到了春天,要将枣核做成枣仁,这叫“破仁子”。由于这道工序技术性高,我们帮着套好碾子,只父亲和大哥两个人干。他们一人一会儿倒着班,用小手筢在石碾上均匀地、一刻不停地耧着,小驴跑一圈,人也跑一圈,因为耧得越匀,枣核破得越彻底,可取整仁。枣仁出来了,光溜溜的、紫红紫红的、黄里透红的,像无数颗小眼球在碾子上晃动,一闪一闪的。

枣核破成枣仁和核渣。将二者分离要用水漂、用簸箕颠,只有父亲和大哥有这技术。

要卖枣仁了,全家人一冬一春的辛苦终于有了回报。父亲和哥哥肩挑背扛,将枣仁送到公社所在地的供销社。

供销社的刘主任很是挑剔。他任意抽出一个袋子,用小木碗舀起枣仁,倒在桌子上,戴上花镜,细细地、一个一个地鸡蛋里挑骨头,哪怕是针尖大的小核渣也会被捡出来,分成整仁、破仁、核渣三部分。再用抓中药的小戥子称,算出百分比,按成色和比例付钱。那时,一斤上好的枣仁十元钱。

只有这时,我才数落起酸枣的好来。枣皮碾成枣面可吃可卖钱;核渣可代替柴禾,拉上风箱,加个炉箅,又干净,又耐烧,又催锅。枣仁是一家人全年的生活希望;就连酸枣糠也是我们家的主食。我在外村上学六年,几乎每天都是酸枣糠窝头。学校有热干粮的大锅,可我一次都没热过,我不想让人知道自己的寒酸。中午一放学,我就拿上干粮袋到学校后面的柏树林里去吃。春秋夏三季还好,到了冬天,似啃着酸酸的冰块,凉得倒牙。

酸枣陪我走过少年,走过青春,也算是西北风无情枣有情。只待有一天,电视里突然传出一条信息:人吃酸东西太多,会导致牙齿早落。我这才恍然大悟,我五十岁上满嘴牙掉得仅剩六颗,原是酸枣作的孽,我即刻恨起酸枣来。细想想,也怪不得它,想当年酸枣毕竟帮我们家渡过难关,也算是有功之臣。

一年一度的秋天又到了,那绿的叶,红的霞,一嘟噜一串的,很是诱人。

我不仅又爱怜起这小小的酸枣来,尽管它是那样普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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