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稍

2016年01月28日亲情散文

荆稍,即荆,别的地方好像叫紫荆,但家乡人从不这么叫。紫色的荆稍也不是没有,但在我的家乡,极其罕见。荆稍是落叶灌木,粗可一握,高可过人——但一般不会长到那么粗,那么高。除非有人专门护着它。通常情况下,荆稍不会享有如此优待。但也不是没有被人护着的,比如生长在坟旁的,就约定俗成,不会被人砍割。我清楚地记得,不知谁家坟头长了一棵荆稍,干如大腿般粗,比人还高,如伞,仿佛逝者的守卫。

荆稍匍匐于地面时,就常常被家畜掠食其嫩叶新枝,因而枝条曲折,且常常旁生侧枝。荆稍皮略呈灰绿色或灰白色,个别略含浅浅的紫色,叶子掌状分裂,叶柄细长,开蓝紫色小花,大小如米粒,喇叭形。秋天,荆稍结出大小如麻籽的果实,黑褐色,极硬,仿佛不是果实,是一粒粒铁砂。

家乡的山坡上,沟沟坎坎上,荆稍极多,极为常见。开花的时间,远远望去,大片大片的紫色云霞盘踞在山腰山头,仿佛老旧而灰暗的大山换穿了新衣,焕发了青春

荆稍木质坚硬,多旁枝,无刺,新枝直而柔韧,某些地方,据说,人们将荆稍的枝条拿来编筐和篮之类的生活用具,我的家乡有的是更好使的竹子,乡亲们从不这么做。

荆稍在我家乡,不是无用之物。

最常见的是当柴烧。割了枝条,甚或直接连跟挖出来,晾干即可。荆稍的主根比主干还粗,但很浅,也脆,极易挖下,也实惠,但总有挖不干净的侧根,留在了泥土里,这些未被挖出来的根是不死的,到了下一年,又会冒出新的枝条来。

夏天,蚊子常见,非常讨厌。那时没有蚊香,没有灭蚊药,有蚊帐,但普通人用不起蚊帐。到了晚上,蚊子“群魔乱舞”,要么睡不着,要么一觉睡醒,全身上下都是蚊子叮咬后隆起的疙瘩,奇痒难熬,挠挠不是不可以,但挠得轻了不管用,重了,就血肉模糊,甚至会感染。

荆稍更为常见的,是用它带新鲜着叶子的枝条“捂烟”,驱蚊。我童年时,家家户户都这么做。不知是谁的发明。“捂烟”很简单,也方便。吃了晚饭,母亲常常吩咐我:“割一捆荆稍来,你再去玩。”我拿一把镰刀,去割荆稍。荆稍不远,割起来也方便,五分钟就行。睡觉前,母亲拿一把干麦草搁在火盆里,把火盆搁在睡房的空地上,点燃麦草后,立即把我割回来的荆稍捂在火上,用石头之类的压好,不让火燃烧起来,而是捂出浓浓的烟雾,即可。一切做好,母亲关了门窗,把浓烟全部关在屋子了。然后,一家人都躲出去。等火燃尽,等屋子里的浓烟缓慢地散逸尽净,就匆匆忙忙进屋,关了门,也不点灯,脱衣睡觉。蚊子踪影全无,果然能够睡个安稳觉。

小时候,我恨荆稍。这都是因为,父亲常常会预备一根细长的荆稍枝条,作为鞭打我的工具,不用体罚我时,一根预备下来的荆稍枝条,又成了驱赶家畜的棍子。荆稍棍子柔软、有韧性,用了很久还不折。它怎么这样柔韧呢?我恨它。后来我就不恨它了。后来,父亲预备的荆稍棍子终于折了,他想抽我,却苦于没有合适的用具,父亲四下里寻找,弟弟知道父亲找的是什么,他小时候,用来对付我的坏心眼很多,他也常常跟我闹别扭。这时,弟弟就会不失时机而又自告奋勇地跟父亲请命:“我给你弄根棍子去?”父亲并不想抽我,他很疼爱我,做出找棍子想要抽我的姿态来,不过是吓唬我,他常这么装装样子。但弟弟都这么说了,父亲就不好只装装样子了。得到父亲的允许,弟弟一眨眼功夫就将一根细长而匀称的棍子交在父亲手中。这棍子,要么是石榴的枝条,多半却是荆稍的枝条。父亲不抽我几下,看来是不行的了。父亲抽我时,弟弟就在一边坏笑,还故意地,显得乐不可支。好在棍子只会抽疼我,却不至于把我弄伤。等到弟弟犯了错,该他受罚的时候,弟弟就装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来,父亲故意不理他,让我也去弄一根棍子来,说是要抽弟弟,我这时却已丧失了“复仇”的兴趣,对弟弟的敌意也已消失了。我不恨弟弟了,就不听父亲的话,不去折棍子。

我不听使唤,父亲反而更高兴。

出现在父亲和弟弟眼里的,是一个称职的哥哥,更是一个豁达的哥哥。未曾跟我那样遭受皮肉之苦,弟弟当然心存感激。弟弟明白,我是以德报怨。父亲走后,弟弟就来巴结我,讨好我。让我体验到了感化的力量,更体验到一种从未体验的幸福

我已坚信,跟惩罚比起来,感化是一种更有效的教育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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