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野的鸟鸣

作者: 钟治德2016年04月23日情感散文

常常梦回我的第二故乡大娄山。那有张有弛的山峰,呈现的是一种肃穆。对着山,对着,山风款款掀动我的衣衫,清脆的鸟鸣,和鸣上下,似珠玉滚溅,悠然散入林间。树林,似水,那鸟鸣仿佛水面上的涟漪,一圈接着一圈。

我离开深山18年了,来到热闹都市安身,得到了许多,也失去了许多。失去的里面,就有鲜活而空灵的鸟鸣。鸟鸣最能唤醒晶莹的记忆。娄山多鸟,画眉鸟儿最寻常。竹丛里唱,茶笼里唱,肃穆的山,四季总有画眉作歌。我追踪画眉鸟儿的歌唱,居然结识了一位捕鸟人。其时,他悠然坐在松林下,一支碧绿的短笛,吹奏出啾啾鸟鸣。四处的画眉循声而至,翔集于松树之上,喜滋滋聆听完音乐,就争先恐后自投罗网进入捕鸟人悬挂在松树上的大鸟笼里。

不可思议的场景,让我瞠目结舌。捕鸟人笑笑,什么也不说。我蓦然联想到古代传奇中的鸟语人。在山中的年头,我企图从捕鸟人那里学点鸟语,事实是一无所获。人是混熟稔了,他却不愿意告诉名姓,纯然就是山野高人的做派。当我离开大山的时候,他送我一对画眉。他说:这是最会唱歌的宝贝,去到山外,能听上娄山的声音。

我把两只娄山画眉带到了城市。每天清晨,耳畔也鸟鸣啾啾,但是仔细品味,我却认为这样的鸟鸣实在生分,饱含虚假和做作。我怅然若失地听,听出的不是在欢歌,不是快乐,而是在悲诉,在哭泣,在忧郁地倾诉着失去山野家园的悲哀。也许,惟有从山野融入城市的人才知道,这被精心豢养的鸟儿的鸣叫,与大自然那种纯然的鸟鸣相比,是多么的荒谬,多么的格格不入,多么的造作和虚妄。也许,惯于都市生活的人,也无心或者根本不会想得这么多,他们之所以养鸟,是闲散的时光需要打发,是闲适的生活需要点缀,这种自觉与不自觉的行为,谁也不能指责是平庸,无聊和空虚

人在都市,呼吸的不是真正的空气。鸟在都市,啼叫的不是真正的鸟鸣。真正的鸟鸣,在广袤的原野,在高远的天空,在宁静的乡间,在幽深的丛林,像花朵一样绚烂,像微风一样和煦,像清泉一样流淌,像月光一样随意。真正的鸟鸣,充满自由、清洁、丰满、滋润,犹如高山流水,犹如管弦合奏,犹如笙箫共鸣。真正的鸟鸣,抑或高歌,抑或低诉,抑或絮叨,抑或呢喃,无不层次分明,韵味悠长。真正的鸟鸣,是一种充满生命活力的喧闹与合唱,是一种源自内心深处的幸福的宣泄和快乐的扰攘,是一种发自肺腑发自灵魂的本性的欢呼和表达。

鸟在城市里,打扮总是美丽的,居所总是固定的,好比人类结束了山野的戏闹和漂泊,它们也企图保持山林同类的和谐和热爱,企图追求在快乐的飞翔和鸣叫当中闪烁着精灵般的光亮。但是这种企图纯粹就是泡影,它们的希冀就只有长久地回望山林,怀念那嘤嘤鸟语所营建的天簌中心。我在都市里豢养着娄山鸟儿,而我所认识的那些大自然的歌手正在我的记忆里活跃。在城市里有时实在是人为逗弄而出的鸟鸣,如果也算吟唱的话,实在净化不了我浮华烦乱的心情

我离开娄山的第三个年头,在万般犹豫中,把两只娄山土画眉带回结识捕鸟人的地方放归山林。每年定期回去,在印有我青年和壮年足迹的地方走走。天边夕阳红,人生归去来。坐在青山绿水前,想到要回到我不得不回去的热闹地方,心里突然就有些空洞。不知名的娄山鸟儿,从山林中冲激而出,像甩开一面长长的彩旗,眼前闪过一团纷纷扬扬的光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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