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平伙

作者: 马德2016年05月18日情感散文

,就开始下起来。

大人小孩各自散坐在自家的那盘热炕上,看着窗外无声地飘雪。

半天的工夫,雪依旧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最先便是男人们闷不住,跳下炕,脚往笨重的毡疙瘩鞋里一伸,咚咚的声音过后,男人在落满雪的院里一闪,就消失了。

小时候,我总是盼着父亲在这样一个有雪的天气出去。因为走出去的父亲,大抵要和别的家走出去的父亲们在饲养院的那个破败的屋子里聚了,说笑的当儿,忽然一人提议,咱们打平伙吧,所有的人就心照不宣地答应了。

于是,说定了杀谁家的羊,除去肉,头蹄下水怎么分配。一切都讲妥了(当然钱是均摊了),一伙人就浩浩荡荡地向杀羊的那一家进发了。记得有一次是在王大发家,王大发家在山坡上,大人们在雪地里摇晃的身影,以及毡疙瘩鞋在雪地上嘎吱嘎吱的声音就格外地清晰。突然,一个大人滑倒在半坡上,一只鞋子甩出去了好远,露出的大拇指从袜子的破口处顽强地钻出来,红红的。王大发就指着脚指头对滑倒的那人说,瞧,它比你还急。大家就都哈哈哈地笑。

除了偶尔的几声驴叫,雪中的村庄出奇地静。四野里,只有野兔迅疾地飞奔。

羊从圈里拉出来的时候,似乎就预感到什么,挣扎得很厉害。眸子深处,跳跃着一种恐慌。大人们并不管这些,七手八脚地上去就把羊按倒在地了,羊们从来是软弱的,当雪地上突然间残忍地盛开几朵红色的小花时,羊逐渐停止了挣扎,眼睛的光也暗淡了下来。大人们才一松手,个个如释重负般地站起来。

可是,在一个小孩的内心深处,这是多么残忍的行为。

雪分明有了停下来的迹象,天地之间一下子亮了许多。坡梁上大人们嘻嘻哈哈地说笑着,他们似乎并没注意到刚才失去的是生命。他们的声音大得张扬,完全掩盖了刀子行进的响动。只有远处的雪地里,那一片被雪覆盖的草地,面色凄然。

各家的孩子差不多都来了,有的还拿来了家伙,大抵都是大小各异的盆子。不大的院落漾满生气。甚至其中杂有吞咽唾沫的咕咚咕咚的声音。最后,王大发把那张羊皮往羊圈的里墙上平平展展地一贴,各家的盆里就有了多少鲜嫩的羊肉。

没有人注意到圈里的羊对那张羊皮的感受

孩子们随在大人们的屁股后边,趾高气扬地散了,我也在其中。但我还是忍不住朝羊圈扫了一眼,羊们个个很平静,只有其中的一只仰着脖子,似乎在盯着院子近旁的一棵杨。树上并没有雪,两只麻雀在自由地上下翻飞。

人很快就能忘记一些东西。我在吃羊肉的时候,就全然忘记了羊的挣扎和痛苦,连我的父亲也是这样。甚至吃完之后,我有一次拉着父亲的手问,什么时候你们还能打平伙,父亲不说,只是朝着我笑。

打平伙杀羊的时候居多。有一次,还是打平伙,大人们把羊从圈里牵出来,结果看管不紧,羊从院门栅栏的一个缝里跑了,于是赶紧去追,三追两追,羊就没了踪影。大人们把村里的每一道沟梁都翻遍了,包括极隐蔽的树坑,或者是躲雨的土窝窝,还是没找到。

大人们回来后,个个叉着腰,站在院里纳闷。

而我从这件事以后,就不再盼望着父亲去打平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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