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年不识皇后菜

作者: 周华诚2016年06月07日生活散文

它长得绿油油,汪洋恣意,振奋人心。它在土地上迸发的生长力量,时常让人想要大喊一声,耶!

起初是几场雨,把土地绵绵地浇透了。泥巴不再粗砺,反倒显出一种温柔。番薯娘埋在泥里,一夜不见,就抽出两三丈长的嫩藤。父亲穿蓑衣戴竹笠出门,手上提着一把剪刀走入藤间。他的手掌抚过那些长得粗壮的家伙。不一会儿,他捧回满怀绿藤,坐在门口,朝着门外的春天,把长长的绿藤剪成两个关节、三个关节的无数片断(像一个不喜欢长镜头的电影剪辑师那样)。

这些片断,很快会把这个春天的土地撑满——只要父亲把它们随意地插进泥土中。因而我一直认为,番薯是位随遇而安的高人,即便是扦插时随意丢弃的细枝末节,也能安然地躺在土地表面,承接雨露阳光,然后把根稳稳扎进泥中。这个春天,谁能丢弃一个拼力生长的希望呢?

到了夏天,那些藤上长出深绿色的心形叶子,已经把季节层层叠叠地覆盖了。这是大地的桌面。清晨推开篱笆制的私家菜园的小门,可见番薯叶子上滚动着晶莹的雨露。珠圆玉润除了用来形容女人的脸庞、荷叶上的露珠,再用来说番薯藤上的新鲜劲儿,也大抵不错的吧。拨开绿叶看一看吧,一柄柄叶子,长得多带劲啊——那叶柄,亭亭地举起叶子,又粗又壮——长得多像葱啊,不,多像葱一样的手指。

所有的比喻都是蹩脚的。这些叶柄,生猛多汁,嫩得掐得出水来。家庭主妇就从这片绿色的桌面里,掐了一把又一把叶柄下来。这样摘菜的快乐,是现今白领在开心农场里根本无法了解的,首先你有手感,握在手里有一根根的力道;有听觉,扯一下“噗”的一声;有气味,好闻的青草气息扑鼻而来;还有视觉,叶柄断处,马上便有清新的汁液溢出,似乎这汁液也都是绿的。

叶柄是一道时鲜的好菜。掐了叶,撕去外表一层纤维皮,切成段儿,下油锅清炒。配料,只用红的辣椒,这一样就足够了。红是红得耀眼,绿是绿得生鲜。几粒盐巴,味儿就足了。下酒,尤其是在深井里冰镇过的啤酒,大青花碗地喝酒,一根二根地吃这脆生鲜嫩的时蔬,是多么令人神往的快乐呀。若是此时,又想到这番薯,在地里并无一丝污染,不曾与任何一种农药有过往来,天生丽质,并纯情似水,吃时便又更添了一种快乐。

番薯叶,那些绿得一眼望去便知内里充满了叶绿素的叶子,就这么扔掉了。扔给鸡啄食,或者扔给鸭扯食,再或者扔给猪嚼食,鸡呀鸭呀猪呀,都吃得多么欢快。只极少的时候,我们也把叶子炒起来吃。一定要荤油、蒜米,口感清新润滑,滋味悠长。

后来,我才知道,这些番薯叶就是所谓的“皇后菜”。

你到哪里去找这么好的叶菜啊!在灯光通明的城市里的大型超市,那么多人,大伯大、叔叔阿姨、帅哥靓妹,都围住一堆番薯叶,听超市服务员在介绍这种菜的好处,含有多么丰富的维生素。报纸上也登了,说番薯叶是蔬菜里最富营养价值的叶子,以“皇后”作它的名字,并不那么言过其实。

我的舌尖,马上就想念番薯叶的味道了。那么绿,那么猛,在一场雨中,在土地上,它们随风招摇。我那时怎么就不知道,它是这么高级的、还会被叫做“皇后”的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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