穷富人

作者: 峰岭2016年06月21日情感散文

年三十刚回老家,表哥就来了。起初差点没认出他。身形枯萎,头发花白,面皮焦黑,像架在文火烤过。最吃惊的是,他嘴里只剩下2枚黄牙齿,一左一右地看大门。没了支撑的嘴巴缩成一撮,连腮帮子都塌成了两个坑。说句话咝咝漏气,含含混混,得使劲才能听明白。表哥不过才53岁。

脑子立马回闪出表哥当年,那个魁梧英挺!白牙一咧,阳光灿烂。篮球场上,奔跑跳跃,健美若豹。才十几年光阴,就把他风干了,从水萝卜变成了萝卜干了。

你还当他遭遇了什么天灾人祸呢,其实他过得好得很。儿子在深圳开了间家具厂,老婆孩子房子车子都有了,还额外多了一身肥膘。女儿在县城当护士,老公孩子房子也都很体面。表哥是个牛人,说话都高喉咙大嗓门。二十几年前,我们村的人下雨还用桶接瓦楞里流下的房檐水时,表哥就盖起了一排红砖平方,上下八间,戳在路边威武壮观。过往的路人总会扭头瞅几眼:看人家谁谁的房子,啧啧。

后来村里外出打工的人多了,灰不溜秋的人字形瓦房被时代严重抛弃。学城里人,村民们盖起了方块形房子。一时间,河岸边如雨后春笋,房子们争先恐后,节节拔高。

表哥不幸地从领头羊沦落成了马后炮,路过的人们再也不看他的红砖房了,差不多都忘了。不过表哥不愧是表哥,这次回来路过他家时,红砖房不见了,而是眼前猛地一亮,一个庞大的建筑堵住了我的视线。那是四层16间的楼房,白晃眼的瓷砖墙面中镶嵌着赤橙黄绿的马赛克,拼出眼花缭乱的花草图案,有弧形廊檐和粗壮的立柱,以及凸出来的镂空雕花三角形门楣。我表哥再次一个鲤鱼翻身领了风骚,嘿嘿。

我说,补补牙吧,可显老了。他说不碍事,忙得不可开交抽不出空。我又说这么大的房,就你跟嫂子两个人住,也不嫌浪费啊。表哥头一昂,铿锵地说:人这一辈子就活一张脸,咋地都不能叫人给看扁了。我脖子一缩不再吭气了,心想可不敢请表哥到我城里的火柴盒里做客了……

初二跟弟弟到河边逛,只见光秃秃的沙滩上一辆机动车突突突地冲了过来,近了一看,又是表哥。黑棉袄,灰布裤,脏兮兮的黄胶鞋。原来他在河对面种了灰蒙蒙一片杨,“过两三年十几万就又到手了”,他对着林子咧着空洞的嘴得意地一笑,就急咻咻过河开工去了。弟弟说,他在河对面也盖了一栋两层楼房,跟嫂子几乎常年都守在那里,他家的漂亮房子十有八九是空着的。

表哥一根筋地狂奔着,以至于过早地跑丢了乌发、牙齿、帅气的容颜,他既是在奔向财神爷也是奔向阎王爷。如果你在路上碰到他,你会当他是个混不到人前头去的70多岁的糟老头。如果他站在自家的豪宅前,只要手里再托个碗,就活像一上门乞讨的叫花子。当这个场景在我脑子出现时,我也困惑了:他到底是穷还是富、是该羡慕还是该可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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