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芋

作者: 陈然2016年09月02日生活散文

不知道姜和芋这两种物事什么时候爬到了一起,杂交出了姜芋这种东西。

它有着姜的肤色与肌体,又有着芋的味道和类似的风姿。

在我的印象里,它是不要下种的。我从未看见农家保留过它的种子。的确,有很多事物并不需要刻意地去下种,比如丛林、草滩,比如田间的荸荠和池塘的泥鳅。但它们儿女成群五谷丰登。它们的心很低。姜芋是不开花的,它把开花的力气用在了根系上,因此根系特别的发达。田塍,地坝,菜园,檐前屋角。都是。它是怎么来的?是别人挎着篮子经过时不小心掉下的,还是自己把它的根须随手一抛无意中丢下的?说不清楚了。院子里原先只有一两棵,它们自生自长,现在满满一地。成熟的姜芋把地面绽裂了,拱高了,一锄挖下去,老鼠一样吱吱乱叫。它的茎和叶十分坚硬泼辣,一点都不柔软。但它的根系散发出柔润的母性的光辉。每一棵姜芋下面,都孵育了那么一团吱吱乱叫的老鼠。

一个地方,只要有了它的存在,然后便断不了它的踪影。仿佛它有了灵魂。

姜芋不适宜于做炒菜。也就是说它不喜欢现炒现卖。大概是和地贴得太紧,有一股子土腥味。我那小脚的祖母,似乎很懂得它的脾性。即使蔬菜短缺的时候,她也十分尊重它的个性,不做它不愿意做的事情。我的祖母有着宽厚而善良的心地。天气晴好的日子,她仔细地把它们洗净。它的身子是那么的洁白如玉。像处女一样,肌肉还没有什么弹性。我那几个没读过书的表姐,出于一种对美的追求,居然“望文生义”地把它们叫做丁香玉。这三个字从她们那齿白唇红的嘴里吐出,是那么的美丽,又是那么的忧伤。我也愿永远这样叫着。祖母把它们晒在院子里,晚上也不收。让它们打霜。霜是好东西。它像月光一样照耀大地,给苦人们带来了福音。或者说,霜就是月光摇身一变的。经了霜的萝卜和红薯,又洁净又温柔,有一种特别的甜味。记得那时候,我们总要把红薯留到霜降之后吃。冬天的日光就那么不紧不慢地搓着(不像在其他的季节那样三天打鱼两天晒网),不知道过了多少天,姜芋便柔软了。怎么能不柔软呢。当然对于性急的人来说,它的柔软是很慢很慢的。上午,用手按一按,是老样子。下午,用手按一按,还是老样子。好像在修炼一样。终于有一天,祖母的脸上露出了笑容。她把它们收到竹篮子里。再在清水里淘洗一次。再揉进淡淡的茶水和薄薄的盐花。然后封在陶的坛里,让地气去浸润。十天半个月后,开坛。这时节,一缕清香便像女人的素手一样从里面伸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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