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夜饭光景

作者: 叶梓2016年09月20日情感散文

厨房里的肉香味,穿过木格子窗户,飘荡在院子上空,弥久不散。那股混合了大香、草果以及其他作料的香味,让大年三十的这个黄昏,更加意味悠长了。我一次次地钻进厨房,背着祖母揭开锅盖,看看那口大锅里翻滚着的骨头。严厉的祖父,还是拉上我去接先人。这是年夜饭前的重大仪式,也是一户西北人家过年的大事——只有把列祖列宗们从遥远的墓地接回来,年夜饭才能开始,一家人,才算真正团圆了。

回来的时候,祖母早早就在土炕上摆好了小炕桌,梨木的。

但先不吃肉,像是故意卖关子似的,一人一碗浆水面。这是穷人的饭,天天吃,今晚还吃,用祖母的话说,“是给好好吃肉垫个底!”后来我才知道了祖母的“良苦用心”:先清淡,后油腻,再说免得馋了好久的小孩子们大快朵颐于肉食时坏了肚子。简单平凡、普通的浆水面,如同拉开了年夜饭的序幕,旋即,院子里开始放起了炮,叭啦一响,祖母笑盈盈地从厨房里才把一大盆堆得高高的肉端出来,年夜饭才算开始了。一盆热气腾腾的肉,一罐加了盐的蒜泥!年年如此简单,没有饺子,没有祝福的言辞,也不看中央电视台晚上八点开始的春节联欢晚会——我小时候因为家里穷,还没有电视机。后来有了电视机,也很少看——只有肉,只有一家人老老小小男男女女围着一盆肉盘腿而坐不禁发出的津津有味声。

吃毕肉,稍稍收拾,端上几盘凉菜,开始喝酒啦。每年,梨木炕桌上总会出现凉拌胡萝卜丝、油炸花生米这些下酒菜,还有一点水果和盐水炒的瓜子。祖父善饮,一个人能喝大半瓶。他常常不管别人自顾自地喝。喝一会,祖母就去抢酒盅,但祖母一辈子似乎管不住他的喝酒抽烟。祖父的脸上有些微红,这是他喝多的标志。这时候,他常常会一个人先去睡了。

带上门时,他还要说一句:“今晚大家喝好啊!”

他分明是高兴的。看着一家人老老少少男男女女齐聚一堂,热闹,亲切,和睦,还请来了看似无影无踪实则无处不在的祖宗,他当然心里爽快。祖父提前离了席,但每年总有两样活动要进行,像是年夜饭的尾声似的。其一是嗍猪尾巴,其二是夹门扇。

嗍猪尾巴,其实在大家围锅吃肉时就开始了。家里的小孩子如果常流口水,那就在除夕夜里,特意煮一条猪尾巴,让他一遍接一遍地嗍。据说,此法可治孩子流口水。至今,我也不知道在医学上有没有根据,但在家乡,多少年来一直风靡不息,而且,据说效果还奇佳。我小时候,有好几年就嗍过猪尾巴,那味道现在忘了,但想起人家吃肉,我连汤都喝不成,只握着一个猪尾巴嗍来嗍去,实在是好笑又好气。现在,我怀疑那时候的常流口水,是不是跟饮食的贫乏有关呢?

夹门扇,就是哪个孩子个子长得不高,或者长得不快,就在大年三十晚上,等大人们吃完肉,就把他夹在将闭未闭的主房门扇里,一人在里,一人在外;一个执头,一人提脚,像拉皮筋似的往两头拉,而且边拉边喊,一个说:“长着么?”

“长着哩!”另一个回答。

一问一答声里,屋内笑语连连,欢乐融融。如此者反复三五次,就停下来。被夹了门扇的孩子,开始给长辈们一一磕头,讨要红包了。

也许,这两样风俗,现在在家乡已经泥鸿爪了。

而我一介游子,也只能在太湖之滨,怀念这样的时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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