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粪

作者: 贺绪林2016年10月10日原创散文

我曾做过几回贼,偷过书,偷过瓜,偷过苜蓿,偷过粪。书偷得无奈,瓜偷得有趣,苜蓿偷得恓惶,粪偷得窝囊。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化肥十分紧缺,生产队对肥料抓得很紧,并做出一项很有诱惑力的决策:拾一笼粪交给队里记工两分。一个强劳力干一天农活才挣十分工。我们一伙十五六岁的准男子汉出一天工队里只给记五分工,因此对这一决策非常拥护,并热烈响应。然而,路上过往的牲口有限,拾粪的人却有增无减。多肉少,拾一笼粪也并非易事。

尽管如此,我们一伙每天的收入也可与强劳力相比。我的故乡杜寨村当时归属武功县杨陵公社,紧邻着西北农学院。农学院有个配种站,站里聚集着周围各县前来配种的母畜。站里有个如同小山般的粪堆。那粪堆便是我们一伙挣工分的源泉。当然,配种站的粪不是随便任谁都可以拉的。我们是小偷的干活,悄悄地进去,趁无人之际飞快地偷上一笼粪,二分工便进账了。

最初,站里的人没有发现我们的偷盗行径。后来觉察了,便对粪堆进行了严密的看管。可他们只有四五双眼睛,且又要忙于配种和其他工作。我们却有十多双眼睛,不难找到他们疏忽的时候。胜利自然属于我们。

也有落入“魔掌”的时候,胜利者却对我们落网者无可奈何。我们的手上身上沾满了牛粪,作案工具——粪笼更是脏不忍睹,里里外外都是牛粪。他们抓也不是,关也不是。毕竟不是盗窃国库,他们把我们训斥一顿,不了了之。

17岁那年,我被队里破格晋升为十分男劳。为了更进一步解决肥料不足的问题,队里包了农学院的两处厕所。生产队负责厕所的卫生工作,厕所的粪便归生产队所有。但拉大粪说到底不是个好差事,没人愿意去干。队长便让十分男劳轮流去干这活。三人一组,每组拉粪三天,每天拉大粪三趟。

此同时,临近农学院的各生产队都包了农学院的厕所。各队包的厕所有多有少,以我们生产队而言,包了两个厕所,而两个厕所每天只有一桶半粪便,剩下的一桶半只好到别的厕所去“偷”了。其实我们也可用污水去填补空缺,但那时我们都很敬业,宁愿去做贼也不愿糊弄生产队。

仔细想来,我们生产队的十分男劳人人都是偷粪贼。不仅我们生产队,其他生产队也是如此。你偷我,我偷你,都是为了集体,为了工分。

这活我们都是晚上干。一天,轮我拉大粪,另外两个搭档是二叔和七哥。那天夜晚十点半,我们就出发了。队里承包的两个茅厕已被我们的前任掏干了。我们只有去“偷”。我虽是初次出道,可二叔和七哥都是偷粪老手。我们把粪车停在墙外,二叔说我身子灵活让我骑在墙头。他俩一个在墙里用铁桶在粪池舀粪,另一个在外边给粪车倒。我的工作则是接过七哥舀来的粪,再递给墙外的二叔。我们配合得很默契,十分顺利地偷了两桶粪,第三桶偷得也很顺利,却在归途上出了麻烦。

是时,天色大亮,旭日东升。我们三人拉着粪车满载而归,在爬一架坡时,塞粪桶的木塞突然掉了,粪尿“哗哗”地往外喷淌。坡下面住着一户人家,炊烟正袅袅升起。那粪尿很不合时宜地淌到那家人的院中。二叔和七哥都慌了神,奋不顾身地去抢险。我架着车辕干瞪眼不敢撒手。

当二叔和七哥抢完险后,一大桶粪尿已经所剩不多。那家主人奔出家门寻找肇事者,满脸的阶级仇恨。当看见二叔和七哥满身脏污,竟不敢上前,只是远远地用和粪尿差不多的语言攻击着我们。我们自知理亏,装聋作哑,拉着粪车慌忙撤退……

相关文章

文学百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