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篾匠

作者: 朱君明2016年11月25日原创散文

蒋篾匠是外地人,50来岁,个子不高,白白胖胖,额头发亮,虽其貌不扬,但凭一把篾刀吃百家饭,挣千家钱。

打记事起,蒋篾匠几乎每个夏天都在我们院子里度过,大多吃住在我婆婆家。那时,朱家大院十七八户人家,每家屋后都有几丛竹,可以打篾席、编面筛、织簸箕……蒋篾匠上门服务,为每家每户新编或维修竹器,工钱计件,主人家管吃管住。蒋篾匠能说会道,手艺好,勤快,不挑吃不挑住,结工钱时主动省去尾数,多点少点不计较,很讨人喜欢。

每到初夏,蒋篾匠如约来到我们院子里,背一帆布挎包,站在院坝中间,亮开嗓子拖长音调吼:“打篾席嘞———编筛子———”声音悠长悦耳,很有穿透力。婆婆闻声忙叫四叔把蒋篾匠请进屋,递上叶子烟,公公陪他抽烟聊天,婆婆给他煮荷包蛋当点心,将其待若上宾。吃过午饭,蒋篾匠拿起弯刀随四叔到后院砍竹子,四叔既当帮手又趁机学艺。

不一会儿,他们各扛一捆竹料到院坝来,扫出一方干净地面,经过一番剖、划、刮,竹料成片成条成丝。那片,厚薄一致,有青有黄;那条,宽窄均匀,大小一致;那丝,圆润光滑,状如粉条。一切准备就绪,蒋篾匠拍去身上的竹屑,蹲下身开始架篾,柔软的篾条在指间上下翻飞,不紧不慢中精美的凉席、面筛逐渐成形。

太阳落坡,蒋篾匠收工了,到附近的水塘里泡泡澡,洗去一身汗尘和疲惫,吃过晚饭,穿着暗紫色府绸短袖衬衫,躺在院坝竹椅上摇着蒲扇歇凉,悠闲自得。

那时,我刚上小学。自称有高中文化的蒋篾匠,歇凉时主动邀我们几位小伙伴过去,说要出题考我们,谁答对了就奖一颗薄荷糖。记得有一道题是:一长方形堰塘长10丈、宽8丈,正中一棵柑子,要摘到树上的柑子最少需搭几块木板,每块木板最短需多长。结果,只有我答对了,那凉凉的甜甜的薄荷糖至今令人回味。考完题,叫伙伴们给他扇凉,从我开始。他捂着肚子假装难受:“别扇凶了,不然,我肚子痛。”看他越难受,我们越用力,把蒲扇扇得呼呼作响,看他哎哟直叫唤,大伙哈哈大笑,开心极了。随后,他送我们每人一只篾片编成的小鸡或小鸟,教我们哼:

张打铁,李打铁,打把剪刀送姐姐,姐姐留我歇我不歇,我到桥脚下歇,螃蟹把我耳朵夹个大缺缺……

几年后,我刚上初中,听说蒋篾匠“拐”走了邻乡一位十七八岁的小姑娘。在那缺衣少粮的年代,蒋篾匠虽然50多岁,但有手艺能挣钱,加上能说会道,很有诱惑力。不过,在那个年代,这样的年龄差距显得很另类。婆婆为此很遗憾很不解:想不到知书达理的蒋篾匠竟是这种人!

落叶归根,想必是蒋篾匠带着爱人回家乡安居了,从此我们再没有人见过他。

四十来年过去,不知蒋篾匠是否健在、回到家乡后过得如何。一提到乡间的生活,就想起蒋篾匠,想起薄荷糖甜甜的味道,想起首首童谣。离开故乡多年,老家老得早已人物两非,乡愁已成为我心中永远的痛,但与同住的父母一摆起蒋篾匠,就仿佛回到了童年的院坝,一大院子人有说有笑,或坐或躺在清凉的月光里,听他讲三国演义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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