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声”的父亲

作者: 霍兴2017年03月02日来源: 邵阳日报情感散文

起初只是感冒一样的小疾,父亲始终没有停下手中的农活。父亲早早就把犁、耙等春耕所用的农具修理好,把种子化肥备足,给牛也增加了草料,只等时机开犁播种。是一场小雨过后,清晨,父亲起床后清理嗓子,觉得嗓子沙哑了,以为还是感冒所致,没当回事,仍然牵着牛去犁田。但到了田里,他只能挥着竹梢子,发出拍拍的响声,以警告牛别偷懒。而以前,父亲犁田时总爱大着嗓子呵斥牛的。

弟弟还小,无法接过父亲的犁耙,而我早已离开了老家,在外面流着另一种汗水。即使“感冒”越来越重了,父亲还是丢不下农活,田里每一棵秧苗他都精心栽培,地里的每一寸泥土他都细心翻阅,一切的一切,凡需要他做的,他都是默默地做着,强打精神地做着。一个原本喜欢高声大气的男人,原本走路脚板都笃笃作响的男人,一下子进入让人害怕的失声状态,进入萎靡不振的状态。母亲既心疼又担忧,就催父亲进城看看医生,也顺便来看看才三岁的孙子。从上车到下车,父亲一直垂着头,下车是售票员喊起来的,当时父亲正昏头昏脑的进入混沌状态。

父亲在县医院做了一番检查,医生对我说:“准备后事吧,你父亲的癌症已经到了晚期……”父亲本来不在旁边的,但医生的话还是让他听到了。父亲先是愣了一下,嘴唇动了一下,整张脸因为恐慌而微微变形,但很快又恢复了原来的样子。见我开了很多药,他说哪里要买这么多?我带着父亲来到我居住的城里的家里,他忘记自己的病痛,快乐地逗着孙子。然后,父亲又走到街上,买了砍刀和锄头,还买了十斤杂交稻谷种(种晚稻用)和三斤玉米种。

父亲回家的前一天,我领着他到照相。照相的师傅总是让他笑一点再笑一点,他终于憨厚地咧开嘴角,笑出了平素的自己——这是父亲唯一的彩照。

回到老家,我将父亲的病情向家里的人说了,还找来了三亲六戚商量父亲的后事,其中涉及到父亲去世后的墓园。商量这事的时候父亲已经睡了。一家人围着火炉,说哪一块地好,哪支山脉好。母亲主张离家近一些,上坟的时候少走些路,再说想起父亲时还可以到墓地看看,或者寂寞时在墓地陪一陪父亲说说话。但是离家近一些的都是别人家种的地,需要的话还得花一笔开销。一家人正在争执不休时,父亲不知何时来到身边,努力吐出一句沙沙的话:“不要埋在近处,种庄稼的地怎么可以埋人呢?”

大约半年后的一天,我突然接到父亲病危的消息。我匆匆驾着车,以尽可能快的速度赶回家。我含泪站在父亲的床前,攥着父亲枯瘦的双手,看着他那瘦削蜡黄的面容,一声一声喊着“爸,爸爸”。父亲闭着的眼睛似乎想睁开,但终于没有睁开,他的嘴唇似乎也动了动,但终于没有哪怕张开一点点,更不用说听到他的声音了。我知道父亲的心脏还在跳动,可他已不能和我们进行眼光或语言交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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