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许

作者: 唐厚梅2017年03月22日来源: 农村大众情感散文

老许死了。这消息是他的儿子写信来告诉我的。

我打电话问他儿子:“老许临终有什么遗嘱?”他儿子说:“什么也没有交待,只是把全家人包括媳妇孙子叫到床边,说:‘我们祖上是富农,就说不下去了。”

我觉得很奇怪。

老许是我在下放期间结识的农民朋友。当时我们这批知青刚下车,便见一个四十来岁的汉子,一身衣服破烂得没有几个钮扣,用稻草绳在腰间扎着。汉子走上来和我们握手,热情地说:“我们贫下中农欢迎你们。”这人便是老许,村里的贫协主席。为了与村里其他姓许的相区别,大伙都叫他“贫农老许”。

我曾在老许家短时间住过。一间三开屋,破烂得只剩下几根柱子,坍塌成堆的墙石断砖上长满杂草,冬天里外一样冷。说是屋,我看跟凉亭差不多。听说这屋原本曾是老许的,土改时又分回给了他。

老许对政治很热情,每晚村子里开会,他挥着黑黄的竹烟管从世界大事讲到国内形势,从毛主席讲了什么话讲到本地领导讲了什么话,中间不断出现“我们贫下中农”的词眼,一讲就是大半夜。当时我们对他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觉得“向贫下中农学习”的口号绝对正确。

那时公社干部经常下来做报告,一些老年人和妇女总是拖泥带水迟迟不到。这时,一帮青年人最喜欢男男女女打打闹闹,这中间就有老许。冬天,会场设在露天。一只汽灯,几张临时借来的桌凳摆在土台子上,就是主席台,老许先是威严地维持秩序,用土洋夹杂的普通话批评那些嘻闹的年轻人。干部讲话期间,他就一直谦恭地陪站在旁边,给干部们冲热气腾腾的开水,也顺手拿水瓶的铝盖倒上给自己,边喝边不时与台下的群众嘻笑几句。这是老许最露脸最荣耀的时候。

后来生产队改为“革命委员会”,老许担任过几个月的“革委会主任”。但村里的人们对他不以为然,说他是“出栏风”,意思是说老许这个人只有几分钟的热情,像猪出栏,只蹦跳几下就懒散地故态复萌。事实果然如村里人所说,老许在下地时,开始喊得很响,劲头也猛,但小半天就蹲下来抽烟、讲形势,再也打不起精神,而且三天两头就说到公社开会、办事、汇报工作。生产实在不行,换了人,老许降职为副主任,管政治。老许想不通,向上告状说那人家庭是上中农。可是老人们私下对我说:“老许是什么贫农?他祖父留下来的田地房产是让他赌光的,他算捡了巧!”

后来我虽然离开了这个地方,但仍不时听到关于老许的消息——农村土地承包以后,老许安排不了生产,也做不过村里的其他人,家景依然很穷。他出外做过几趟生意,但只听他嘴说没见效果。家里人对他有意见,他便发火,说我们贫下中农应该怎么怎么……

现在贫农老许死了,他在临终为什么留下那个遗嘱?这个谜,只好让他带到土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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