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秋酱

作者: 苦茶2017年04月25日来源: 邢台日报生活散文

秋风一起,田野里的蔬果粮食好东西,一波波,陆续走上回家的路。我没田可种,但每年也会制造点小秋收的欢喜:半袋子山楂,是从山里采回来的;庭院小圃里的辣椒摘了摘,有小半篮;厨房的窗上,悬着一大把野生的山葱花儿。青红靛紫,馨香馥郁的微丰收,使人有一种拥秋入怀的豪迈。

密友来访,我给她看山楂、辣椒这些铺开来像张艺谋电影一样红彤彤的收获,她惊喜道:做酱呀,做酱呀。你看我,把吃不了的葡萄,做了一坛子葡萄酒,每晚喝一点,日子凭空多出来一味。多么好!

一语点中我暗里涌动的心思,这就准备动手了。做酱宜选好风日。要一轮澄澈如金的大日头,还要秋风一缕。今日是白中微紫的韭菜花,明日是青青红红的山楂或辣椒。不要急,不要乱,漫长秋日,足够你用来慢慢酱制到瓶子里、罐子里、坛子里。

先说韭花酱,它不动火,清逸简单。韭花掐去花蒂,只要那朵伞形花絮,清水里过一遍,大太阳下,晾干;一定要舍得花费时间耐心,去等。安静地等。等晾干了,摊在菜板上,噼啪几刀,粗剁之下,辛辣的香味,四下乱溢。如果一边有古典味道的曲子,幽静入云,那么,这个做酱的过程,便成了俗世丰足的美满享受。

韭花,切好;姜和梨子,切好。跟盐、料酒,白糖,大融合;放石臼里,小杵细捣成泥;也有用粉碎机哗啦啦一顿压榨,出来就成了碎末;芝麻油装瓶密封。这还不算完,还有重要一味:时间。时间的手,抚平一切也调和一切。将韭花酱,放阴凉处,静待时间来调和,让韭花和相搭诸友慢慢缠绵、相融。一周后就可以享用了。吃火锅,吃面条,吃馒头喝粥,都可以蘸蘸韭花酱。等主食和诸菜上桌,拣一枚豆青小碟,细瓷亦好,粗陶亦好,小勺子挖出一些些,青碧一点,置于碗碟琳琅之间,真真有点小脱俗。秋酱入口的那一刻,你总能体会到花开富贵、锦上添花的幽美之味。

辣椒酱和山楂、杜梨、苹果之类的果酱,要开火,而且主要由那种美丽文火幽幽焐成。相当考验一个人的耐心。以山楂酱为例。山楂,去核,去蒂儿,切块儿,一点点水,加冰糖,大火煮开,小火慢熬。这时候,是不可离开灶台的。你就端着整幅心思,候分数刻,守着一锅咕嘟微响的辣椒酱、山楂酱、苹果酱或这个那个酱吧。眼睛端详那一瓣瓣朱红、绛红、粉红、脏红,拿勺子轻轻搅动一锅的桃花飘零。此时,半窗橙黄艳阳,满屋酱香馥郁,如果有心,可以分一点心思出来,划拉一首有关秋藏的诗歌了。

看看旧时饱满的辣椒、秋果,在高温和时间的双重作用下,渐渐离析,交融,稠而黏,厚而亮。嘿,就要完成了。且慢,多一份的耐心,多一份的苦等,往往就多一份滋味。做酱,容不得速效和作假,它是这么高度禅意的事情。

一锅果酱,熬煮到最后,是淋漓漓的饱满,红彤彤的壮丽。一勺一勺沥到瓶子里,会有甜蜜的拉丝似断不断,真是风华绝代的一味。四季晨昏,碗碟中间那一点红,像不像妖妍媚人的隔世桃花,给人生添一份深深的吃不透?酸甜之间,酱味的厚朴,辣味的通透,醇的沉湎,醉的清醒。这样的一餐吃完,似长叹声中之掩卷,收拢一份完美无缺的幸福

而做酱的那个过程,容不得急,容不得假,耐心侍候,安心静等。这跟父兄田垄之间精耕细作的传统,多么地曲径通幽。如今,上班走过酱坊,亲切之余,也读出来点古意。小券门,白墙,墙上那个“酱”字,真真入画。圆溜溜的艺术体,下部是口釉色大缸,旧时的市井风貌,普通人家的小日子,就从那字那缸,袅袅蒸腾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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