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记当年好声音

作者: 郭桂杰2017年05月05日来源: 邢台日报情感散文

月光穿越了一棵又一棵的枝蔓,顺着摇曳、婆娑的叶子滑落下来,柔柔的、爽爽的、亮亮的。月亮没有白天太阳的光芒那般坚硬,企图把人的脊背刺穿。几个人在斑驳的树影下,听老辛讲评书,我们几个刚刚十岁出头的孩子与他面对面席地而坐。

几个年长的坐着听累了,身子重重地躺在麦秸编织的铺席上,刚倒下就有了断断续续的鼾声。老辛讲得陶醉,我们听得入迷。鼾声搅扰得烦了,这个叫一声“爹,家里睡去”,那个喊一句“爷爷醒醒,呼噜烦死了!”于是,几个人站起来,抱着铺席卷儿回家睡觉了,临走都会催促说:“时候不早了,再拉一会儿都睡去,明天还下地干活哩。”我们和老辛都会说“知道了,知道了”。老辛继续讲,我们继续听。不知道什么时候,老辛用手推推我的胳膊,我迷迷糊糊地听到他在问:“还听着么?咋睡啦?”我们几个孩子实在抵抗不了阵阵袭来的困意,眼睛粘在一起,怎么也睁不开了。老辛只好悻悻地说:“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在冀南民间,外甥在外祖母家里,无论年龄大小,姓前加“老”字称之,这个“老”字并不等同于尊称,仅是民风习俗。老辛是外村人,兄弟姊妹多,被寄养在他的外祖母家。老辛大我近二十岁,但论辈分我却长他一辈儿。辈分就是辈分,农村尤为讲究。我们几个十几岁的孩子在老辛面前都是不卑不亢的,在大街上都敢冲着老辛吆喝:“老辛,过来给叔叔们拉一段儿。”

老辛讲的评书是《岳飞传》、《杨家将》,他都是从收音机里听来的。那时收音机是一件可望不可及的奢侈品,小村半截街也是屈指可数的。现在回想起来,老辛的收音机应该是小村子里的老古董了,那时候人们都称之为“戏匣子”。是老辛给我讲的评书,勾起了我想听收音机的强烈欲望。一天听说胡同口二大爷家买了收音机,我兴高采烈地跑去,果然听到了正在热播的《杨家将》。在漫长的少年时光里,贫困、饥饿、劳累侵占了原本应该无忧无虑、快乐玩耍的纯真世界,听评书几乎成为熬过每一个日子的唯一快乐。

再好的故事都有结束。当刘兰芳讲完《杨家将》最后一节评书,二大爷说:“评书讲完了,你明天也不用再来喽!换节目啦!”我清楚地记得评书最后一节是穆桂英大破天门阵,两三个月间我风雨无阻,每日必到,就是为了听半小时刘兰芳的评书,今天居然讲完了。我明天最快乐的期待戛然而止了,心情一下子跌入最低谷,一种生活节奏被瞬间打乱的惶恐感、迷茫感、失落感交织袭来。

没有评书听的日子,我的心俨然被掏空了,我又去找老辛。老辛告诉我收音机里正在重播刘兰芳讲的《岳飞传》呢,现在讲到岳飞在八盘山上大战金兀术,说着说着老辛就给我讲起《岳飞传》来。听过刘兰芳的评书,才发现老辛模仿刘兰芳的逼真程度已有了异曲同工之妙。老辛讲评书的本事在小村子里不胫而走,喜欢听他讲评书的人越来越多。

老辛同时收听着好几部评书,他如数家珍地告诉我,有袁阔成讲的《三国演义》、《封神榜》、《西楚霸王》,田连元讲的《水浒传》、《隋唐演义》、《刘秀传》,单田芳讲的《明英烈》、《三侠五义》、《白眉大侠》……于是,我多次央求娘买一台收音机,娘狠狠心给我买了一台,让我欣喜若狂了好长一阵子。在我年少的心灵里烙印下不少“文能提笔安天下,武可上马定乾坤”的英雄形象,让我及早地对文艺化了的中国古代历史情有独钟。

我上了高中成了寄宿生,只能一两周回家一趟。每次回家老辛都会把我没有听的评书补讲给我听。到了学习吃紧连续一两个月不回家时,老辛几次串门到我家里问我娘:“二叔回来了吗?”“都一个半月了,咋还不回来?”“回来了,让二叔找我,我还得给他补讲这个把月的评书呢。”

老辛犹如一个孤独的拓荒者,不经意间在我原始荒漠的幼小心灵里撒下一粒种子,把我懵懂的少年人生引领到了一片生机盎然、风景旖旎的绿洲里。在他的口传心授中,蕴含着多少文化气息、创作因子、侠骨柔情,潜移默化地渗透到了我的生命元素里,让我终生受益。在以后岁月中,我用新的方式和途径去感受和理解着评书里的精彩。老辛当年的好声音从未在我的耳畔消失,没有被这个世界的喧嚣嘈杂之声湮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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