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病里

过程从这里就开始了。

走进一扇玻璃门，几排摆放药品的货架就映入和塞满了一双眼，一种静止的气息迎面涌了过来，安静里有一种不真实、不习惯。因为就在刚刚，就在身后的大街上，过年的气氛正浓浓地热烈着，还向那一种高潮冲刺呢。

头闷，那些天总是紧绷绷的不舒服，于是到了这家药店查血压。店里的女士说，你要连测三次，才能确诊，真高血压了，就要去医院找大夫开降压药，一旦服药便不能停了。还说她们三十、初一都开门。我很感动，大过年的麻烦人家，还不收钱。

高血压确认了，当然没什么大不了的，却毕竟有了一块心病，比如喝酒。

这些年朋友里面，有心脏搭桥，不能喝了；有胃不好不能喝了；有脑梗不能喝了。一位朋友慨叹，喝酒的人越来越少了。我说，但愿咱俩还能留守。说着说着，就都无语了。这次因高血压，说起喝酒，妻说，命要紧还是酒要紧？我不知道说什么，生命里的茫然和纠结，会似做单选题这样分明和直接吗？和你一起走过，多少年已经习惯了它的陪伴，它的帮助，它的呵护和抚慰，真要说声再见，哪怕只是保持些距离，也不是挥挥手就可以过去的呀！那么我这是在矫情吗？只好放在肚里，一个人偷偷去消受。

过了年，先是感冒，后是上火，等身体正常了去医院，大夫让做几项检查，做完检查，妻突然说，把你腰那里也看看。腰上有一斑块，多年了，有时就痒，就隔着衣服去挠去抠。大夫说，要手术切除，再做病检。我不明白，说开点药抹。大夫说，必须切了，然后化验看是否病变，良性还是恶性。

医院门前有一排梧桐树，还留着许多去年的叶子，秋风没有刮掉，寒风没有撕走，急雨也没有冲飞，大雪也没有压下来，我就有点心疼，春来了，又是一片别的叶子的世界，这些叶子终会离去和被弃吗？也有一种敬佩，走过秋天，走过冬天，这些叶儿还在为新的生命守护呢！

可是，叶子的坚忍还是没有唤回和唤醒我内心的强大。回家的路上，头就痛得不时要用手搓，我不知道是慌恐还是高血压的缘故，我性格里太多的柔弱和多愁善感，让我时常责备自己，所以我宁愿相信是前者。于是就好想喝酒呢，平日里有啥想不开想不通的事，心口堵得慌，我就用酒去浇灌，几杯下肚，还真轻松了些。那一年在西安给小弟料理后事，每晚我都用二两半装的小瓶酒去压制去麻醉和释放。可妻这会儿咋也不准，不离半步地守着。

手术做了。大夫说为防万一，把伤口切得宽，特别是深，还让我看那一疙瘩肉……

医院高楼上亮亮的大玻璃窗，把北坡上的风景全引了过来。怎么还有落雪呢？昨夜有什么意外发生吗？让雪花仓促撤离。难怪这里一小片片、那里一小块块地零散和遗失着。哦，一列火车过来了，还没看上几眼，铁道就和北坡一样安静了。不像汽车，一辆接着一辆，车路难得有自己的空间和清闲。年轻时在外地工作，时常都去西安，时常都坐火车。想来好些年都没坐火车了。妻说，五一放假，咱坐高铁去。

我习惯右侧睡，伤口却在右侧腰上，不能右也不能仰，只好左卧和俯卧，总也睡不着。便想，都多年了，也没别的不适，应该没啥问题吧？万一有啥，会扩散、要化疗吗？等睡着了，总是梦见家里人，恍恍惚惚的，就醒来了。觉得一切都没意思了，曾经的努力、许多重要的事情，恰似一场闹剧，一个笑话，唯余无边的孤苦和无助。

听说要实行退休延迟政策呢。一个人二三岁去幼儿园，就要求学这学哪，这一忙就是50多载，好不容易到60岁了，该自由自在了，为什么还不能歇着？还能再活50吗？人上了50，身体的麻达就多了，就像自己，曾经体检没有一点问题，可这些年，颈椎病、腰椎病、高血压，还有眼睛，等等，一年不如一年。

坐在客厅里，妻说，咱这老式电视又小又笨重，都17年了，来人都说该换了。我说，没坏，换啥。

妻说，咱这沙发都12年了，烂得掉片片。我说，弹簧好着哩，坐着没啥问题。

妻又说，你那写字台从结婚用到现在了，面上都裂了几条缝。我说，结实着呢，又不影响啥。

好在化验结果出来了，没啥问题。只是却麻烦了要来看我的人。

就说朋友吧。一位朋友让去喝酒，我说在老家呢；第二次又让去，我说有个人情不能来；第三次另一个朋友又叫，我说家里来人了，走不开；第四次有位朋友来电话说，你先别说你有事。我只好照实说了。于是，朋友们就要来，我不同意，说这点小病，没什么，只是暂时走不了路而已。可我终没有挡住朋友们，尽管我继续说谎，在这在哪的。比如一次上午，我说去亲戚家有事不在，下午又来电话，说他们在板桥下了高速，我若在老家，他们就来了。这不，再也不能说回老家的谎了。我说没在老家，在城里别的地方有事。他们说，那你先回来，我们到你院子了。事后我和妻说起这事，我说，当时应该说在乡下别的什么地方。妻说，实话好说，谎话难编。再说，你都走不了路，还能去哪里呢？谁相信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