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在何处?

2012年07月07日人生感悟

秋日黄昏,坐在颐和园西边的长椅上,看着被空气中弥漫的水汽蒸腾的完全变了形的太阳,渐渐落入山颠残红厚重的云堆里,这个题目一下跳入我的脑海。

在我活过的几十年中,黄昏总是在不经意间,让我的灵魂有种出窍升天的感觉:整个人仿佛飘浮在云端,四周一片金黄灿烂,一支从来也叫不上名字的小提琴曲,在天际若有若无地响起,天地间空灵透亮,杳无一人……无论在什么地方,黄昏时这种同样的感觉常常让我疑惑:究竟身在何处?

类乌齐镇是西藏北部的一个小镇,完全是因为迷路,我们才到了这个几乎与外界隔绝的地方。

当时已是下午4点,从地图上看,这里离当天想达到的目的地至少有300公里,按路况可能还有10个小时的车程。

因为急着赶路,车从镇边穿过我们并未作停留的打算。

可就在这时,朋友突然停下车。

一排白塔闪着耀眼的光,出现在眼前;在它的左侧一座约5层楼房高的大殿突兀地矗立着,投出斜长的阴影,足足占去了这个方圆不足一平方公里的小镇的三分之一。

几个藏族老人围着大殿一边转经,一边向我们招手。

惊讶地互相望望,是好奇、也是被大殿的威严所震摄,我等一行5人不由自主地下车,走近大殿。

大殿内没有灯,只能借从窗户中射进的亮光,隐隐看清里面的佛像,十几个身披红色袈裟的“阿卡”在昏暗中席地而坐。

见我们进来,诵经声、经鼓声更响了,让人不由自主地屏声静气,生怕会触犯什么忌讳。

在殿内没敢多停留,就小心翼翼地迅速走出来。

刚刚走出大殿门口,一阵杂沓的脚步声就在身后响起,诵经声停止了,大殿长廊下的狗也叫起来。

惊回首,只见十几个“阿卡”蜂拥着向我们走来。

天啦,我们闯祸了?

“阿卡”们继续走向我们,嘴里还喊着什么。

定定神,才看清楚有一位手里提着一串钥匙,使劲向我们招手,又指指大殿两侧的楼梯。

疑疑惑惑地走到他们面前,被他们拍拍肩,领着登上楼梯。

楼梯更是黑得伸手不见五指,“阿卡”们“咚咚咚”的脚步声如履平地;我们则紧张地手脚并用摸索着爬楼梯,我满脑子是电影里的惊险镜头,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

到了二楼大殿,这里比一楼要亮一些,紧张的情绪也有所缓解。

“阿卡”们在每一座佛像前都要给我们讲几句,虽然一句也听不懂,还是一个劲地点头。

在大殿的中央,他们停下脚步,拉我们跪下,让我们用手去摸放在地上的一些东西——木匾、石头、马鞍……借着微弱的光,趴在地上才辩认出木匾上的字——原来是康熙皇帝的御笔——“查杰玛大殿……”。

马鞍……石头……脚印,猛然想起在拉萨时,一位僧人曾经给我们说起的皇上赐匾、格萨尔王的金鞍和他征战的脚印……“哦……对了,是康熙……是格萨尔王……”我大声喊起来,兴奋无比。

谁能想到我们竟会以此种方式、如此意外地见到了在西藏广为传诵的三件宝物。

“天哪,怎么会在这里?这地方这么偏僻……这是你们的镇殿之宝?”急着比划,大声问“阿卡”,问自己

看到我们终于有所领悟,“阿卡”们笑了,很开心地学着我们的声调“格萨尔……康熙……格萨尔……康熙……”。

在相同的声音里,我们的疑惑和担心完全消失了。

出了二楼大殿,他们又拉我们登上三楼、登上大殿的屋顶。

这里蓝天高悬、豁然光明。

这时候,年轻的“阿卡”们已经完全现出了孩子气:让我们伸手去触摸金顶的金箔;好奇地看我们的相机,想马上看到照片;看我们走在屋顶上小心翼翼的样子,他们尽管笑得很得意,还是不忘伸手扶一下。

“家……家……”他们特意指给我们看不远处的房屋,那是他们的家;见我们看表,他们也从袈裟里掏出自己的手表和我们比;对我浅蓝色的时装表很有兴趣,索性取了送给他们,也算表达一点谢意吧……在夕阳下,在湛蓝广阔的天空下,坐在金碧辉煌的金顶旁,仰面朝天,感觉自己要飞起来了……车驶离大殿已经很远了,我们仍不停地回头遥望夕阳下的类乌齐小镇。

此刻,太阳正毫不吝啬地撒下它一天中最明亮的金色,将山峦、田野、溪流、草坡、大殿、白塔包裹得金灿灿的,耀眼而美丽;大殿屋顶上“阿卡”们红色的身影,被兰天衬得格外醒目,他们仍然站在那里向我们挥手;我总也不知名的那首小提琴曲随着白塔里升起的几缕青烟又缓缓飘起,闪着无数细小的光,令人眩目……黄昏里,曾经有过的感觉又向我围绕过来,灵魂开始向上飞升……这种感觉,和我在北京、在四川、在青海、在云南、在许许多多地方的感受竟一模一样,没有因为年龄时间和地域的不同而不同。

如果不是因为查杰玛大殿、因为那些“阿卡”们,类乌齐的黄昏留给我的印象也如许多个黄昏一样,空灵、透明、恒久如一……或许这就是自然,是自然以同样的力量,给我同样的昭示。

“为什么不在一个地方久留?总要不停地走?既然如此一样。”我问自己。

那些相同,让我想弄清楚“走”的意义。

从西藏回来,在颐和园又看夕阳西下时,不由得又问自己:到底生活在何处?

黄昏里,那些相同的感受中究竟有什么不同?行走是有意义的吗?

也许,我们还不能成为自然中的一棵或一株草,在一个地方生长一生而毫无遗憾

与那些坚韧的生命相比,我们更象是天地间的一粒尘埃,自觉或不自觉地移动着,渴望了解许多未知与不同。

它们是许许多多的人或事或物的现状或将来,以及它们在不同年代里留下的痕迹。

它们又为不同的人、事、物所承载,年复一年地在时空的长河里流淌,成为历史,成为文化,成为我们往往在同样的感受中渴望寻找的不同,于静默中等待我们叩问;我们只有借助与那些不同的人、事、物的触摸、对话、交流,才能感悟到这里和那里、今天和明天的区别,知道自己生活在何处。

在类乌齐镇上,它们是查杰玛大殿的木匾、石头、马鞍和“阿卡”们;在颐和园则是多少年前工匠们建造的玉带桥、佛香阁……以及园外鼎沸的人声车鸣、远处的大栅栏、三里屯、紫禁城、CBD……对这些不同的感知,自然是不能自动赋予我们的。

我们只有在行走中叩问、体验、呼吸……才能深深嗅到不同的自然混合着的不同人文气息所散发的味道。

很多自然风景,往往需要人文风情作注解,才能明白这里与那里的不同。

也许,藏在我们心灵深处的潜意识,就是去寻找这些不同。

这,就是我们不能永远停留在一处的原因?

常常,我会想起小时候躺在河边的石头上想象山外世界的情形。

生活在何处的疑问、生活在某处的不一样, 总是这样极其自然地和天地万物连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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